女眷們圍在一起折紙錢,金黃的紙片在她們手中翻飛,很快變成一串串金元寶。
空氣中彌漫著香香、食物和人體混雜的氣味,悶得人透不過氣來。
我走到陽臺上透氣。十月的陽光已經(jīng)不那么灼人,照在身上暖融融的。
陽臺上那棵蟹腳蘭,綠油油的葉子在風(fēng)中輕輕搖曳,那是母親去年親手種下的。
她總是說,蟹腳蘭是堅強(qiáng),越到冬季越精神。我蹲下來撫摸那些葉瓣,觸感涼而柔軟,像母親晚年逐漸失去溫度的手。
"喝點水吧。"五姐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后,遞來一杯熱茶。我接過杯子,熱氣氤氳中看見五姐渾濁的眼睛里蓄滿淚水。
她今年明顯老了太多,皺紋像干涸的土地一樣龜裂在臉上。七姐走后,母親是她唯一的支撐,現(xiàn)在這根支柱也倒了。
夜幕降臨后,大部分親戚都回去了,只剩下幾個至親守靈。大姐在靈堂角落鋪了幾張席子,讓我們輪流休息。
孫外甥小雨已經(jīng)睡著了,蜷縮在大姐懷里,小臉上還掛著淚痕。我坐在老娘靈前,看著她的遺像,思緒飄回從前。
老娘是個能干的女人,年輕時在紡織廠工作,后來下崗在家做裁縫補(bǔ)貼家用。
她有一雙巧手,能做出最合身的衣服。我至今記得她踩縫紉機(jī)時的樣子,專注而平靜,機(jī)器發(fā)出有節(jié)奏的噠噠聲,像是某種安心的旋律。
七姐結(jié)婚時的旗袍就是母親親手做的,淡粉色的緞面上繡著并蒂蓮,花了母親整整三個月時間。
"娘走的時候很安詳。"大姐輕聲說,她坐在我旁邊,手里捏著一塊手帕,"這算是唯一的安慰了。"
我點點頭。老娘臨終前的確很平靜,甚至帶著某種期待。但我忍不住想,她等了整整一年才去找七姐,這一年里,她的心該有多痛啊。
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是世間最殘酷的事之一,更何況老娘還承受著病痛的折磨。
夜深了,靈堂里只剩下長明燈微弱的光亮。大姐勸我去睡一會兒,我搖搖頭。
明天老娘就要入土為安了,我想多陪她一會兒。窗外的秋蟲不知疲倦地鳴叫著,聲音忽高忽低,像是某種哀傷的挽歌。
我輕輕撫摸著老娘的遺像,玻璃冰涼光滑。照片是去年拍的,那時她已經(jīng)病了,但眼神還很清明。
攝影師讓她笑一笑,她說:"等小七回來一起照吧。"我們都愣住了,沒人敢告訴她七姐已經(jīng)不在了。
最后是三哥說七姐出差了,母親才勉強(qiáng)對著鏡頭露出笑容。
"娘,七姐在那邊等您呢。"我低聲說,眼淚終于不受控制地流下來,"您們團(tuán)聚了,應(yīng)該高興才對。。。"
但我的心像被撕成了兩半,一半為老娘不再受苦而欣慰,一半為我們失去她而痛苦。這種矛盾撕扯著我,讓我?guī)缀醮贿^氣來。
凌晨時分,我迷迷糊糊地睡著了,夢見老娘和七姐站在一片金色的麥田里向我揮手。
母親年輕了許多,七姐健康活潑,她們的笑容比陽光還要燦爛。我想跑過去,卻怎么也邁不開腿,只能站在原地,看著她們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麥浪中。
"小八,醒醒,該準(zhǔn)備出發(fā)了。"大姐搖醒我時,天剛蒙蒙亮。院子里已經(jīng)有人走動的聲音,廚房里飄來粥的香氣。
我揉揉酸澀的眼睛,發(fā)現(xiàn)身上蓋著一件外套,是大姐的。
葬禮很簡單。按照老娘的遺愿,沒有大操大辦。送葬的隊伍緩緩走向墓地,沿途撒下的紙錢被秋風(fēng)吹起,像一群金色的蝴蝶。
我捧著老娘的遺像走在最前面,照片很輕,卻又重得讓我雙臂發(fā)顫。
墓地選在七姐旁邊。一年時間,七姐的墓碑已經(jīng)被風(fēng)雨侵蝕出些許痕跡,但照片依然清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