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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汪大爺：涸泉之困與梨林夜思（第1頁）

汪大爺與黎杏花求子的歷程，恰似在荊棘叢中尋路。

他們踏遍方圓百里，搜集的偏方裝了半柜子：用三十年陳谷酒浸泡的穿山甲鱗片，需在月圓之夜于山澗石縫中取露水熬煮，那鱗片在陶甕中泛著暗沉的光，邊緣蜷曲如剝落的舊甲，每次揭蓋時(shí)都會(huì)騰起一股混雜著谷酒與土腥的白霧，嗆得黎杏花不住咳嗽；

深山老林里采挖的“送子觀音草“，根莖扭曲如嬰兒蜷曲的手指，須在黎明前帶露采挖，葉片上的絨毛沾著碎冰，搭配雄雞頭冠與五更露水共煮時(shí)，湯汁會(huì)呈現(xiàn)詭異的紫紅色，喝下去喉間像被火燒，半日散不去那股鐵銹味；

寺廟高僧開過光的桃木符，用朱砂畫滿晦澀符文，需貼在床頭七七四十九日，符紙邊緣漸漸被油燈熏成焦黃色，每次更換時(shí)，黎杏花都要對著符紙默念禱詞，直到舌尖發(fā)麻，嘴唇干裂。

每回求神拜佛，黎杏花都要提前三日凈手焚香，在觀音像前跪足三個(gè)時(shí)辰。

觀音像前的青石板被百年香火熏得油亮，中央凹陷處積著一層薄灰，她的膝蓋硌在上面，紅印要五日才消，起身時(shí)裙擺已被晨露浸得冰涼，后腰酸痛得需扶著香案才能站直。

汪大爺則背著半袋新收的谷粟，跋涉三十里山路，蹚過三道冰冷的溪流，其中青竹溪在雨季常漲水，去年秋天他在此滑倒，谷粟撒了半溪，黃澄澄的谷粒順流漂遠(yuǎn)，他卻將藏在懷里的道觀簽文捂得溫?zé)幔呛炍挠蒙Ｆぜ埶鶗?，邊角已被汗水浸得發(fā)皺。

草鞋磨穿后赤腳踩在碎石上，腳底血泡破裂時(shí)，血水混著泥漿滲進(jìn)石縫，身后跟著的黃狗一路嗅著血跡走，爪子上也沾了暗紅的痕跡。

可所有努力都如春日融雪，了無痕跡。

黎杏花的小腹始終平坦如鏡，晨起梳妝時(shí)，銅鏡里的人影日漸清瘦，兩頰的紅暈被常年藥汁浸得褪了色，腰間的綢帶需反復(fù)打結(jié)才能系住。

汪大爺眼中的光彩卻一日淡過一日，起初他還強(qiáng)打精神，用獨(dú)輪車推著妻子遍訪名醫(yī)，車輪碾過晨光中的石板路，留下深淺不一的轍印，車轅上掛著黎杏花繡的平安符，上面的五彩絲線已被雨水浸得發(fā)白，繡線間露出底下的素布。

后來他漸漸沉默，那些曾被他視若珍寶的偏方，如今積了厚厚一層灰——穿山甲鱗片被蟲蛀出細(xì)密的孔洞，陽光下能看見蛀蟲在孔中蠕動(dòng)；

觀音草在陶罐里霉變發(fā)黑，溢出的汁水在陶壁結(jié)成暗紅的晶體；桃木符的朱砂字跡已模糊成一片暗紅，符文邊緣蜷曲如枯蝶翅膀。

香爐里的香灰滿了又倒，倒了又滿，卻再也喚不來他虔誠的身影——那個(gè)曾在觀音像前長跪不起、額頭磕出血痕的男人，如今只會(huì)在深夜獨(dú)自坐在門檻上，望著梨樹林抽煙。

煙鍋里的火星明滅如他漸熄的希望，煙灰落在補(bǔ)丁摞補(bǔ)丁的褲腿上，像撒了一層細(xì)雪，褲腳還沾著犁地時(shí)的泥漬，干硬的泥塊里嵌著去年的麥秸稈。

有次黎杏花半夜醒來，見他坐在梨樹下，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長，煙桿斜倚在膝頭，而地上已堆了十幾個(gè)煙蒂，像一地被掐滅的星子。

黎杏花的身體像鋪了石板的雨淋壩，無論多少雨露都滲透不下。

中醫(yī)診脈時(shí)，指尖在她腕間停留良久，最終從紫檀藥匣里取出百年老參，那參須在砂鍋里熬出琥珀色的湯汁，苦得她舌根發(fā)麻，喝罷需含一塊冰糖才能壓下澀味，可冰糖融化后，苦澀仍在喉頭縈繞半日，連說話都帶著參須的土腥味。

土方子讓她每日清晨飲下?lián)搅诵垭u血的井水，溫?zé)岬难葰忭樦韲祷?，腥甜中帶著鐵銹味，終日在鼻尖縈繞，引得院里的黃狗圍著她打轉(zhuǎn)，舌頭伸得老長。

她咬著牙一一照做，苦澀的藥汁染黃了舌苔，手指因常年浸泡藥汁而變得粗糙，指甲縫里總嵌著洗不掉的深褐色藥漬，手背生了細(xì)密的紅疹，郎中說是藥物過敏，卻勸她“為了子嗣，忍忍吧“，那語氣像在說“犁地的牛哪有不磨破肩的“。

更讓她心焦的是汪大爺?shù)淖兓莻€(gè)曾在田埂上扛起三百斤谷袋、脊梁挺得像犁轅的漢子，如今在床笫間卻如霜打的茄子。

起初是“干打雷不下雨“，他會(huì)在深夜起身，獨(dú)自去院子里劈柴，斧頭砍在棗木上的聲響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木屑飛濺在月光里，像撒了一地碎銀；

到后來竟連雷聲都弱了，他開始徹夜不歸，說是去看守谷倉，黎杏花卻在清晨看見他坐在梨樹下，頭發(fā)上沾著白色的梨花，眼神空洞地望著遠(yuǎn)方，手里攥著半根煙桿，煙嘴處凝著干涸的唾液。

沉默像一層冰，凍住了夫妻間最后的溫情，夜里同床，他總是背對著她，隔著一床錦被，卻像隔著萬水千山，有時(shí)她伸手想觸碰他的背，指尖在半空停住，最終只能攥緊被角，直到指節(jié)泛白。

三更梆子敲過，梆子聲在空蕩的院落里回蕩，驚飛了檐下筑巢的燕子。

黎杏花獨(dú)自躺在冰涼的錦被里，錦被是嫁時(shí)的嫁妝，上面的并蒂蓮刺繡已被歲月磨得模糊，針線處露出底下的素布，像一段被遺忘的誓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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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月光透過雕花窗欞，在青磚地上投下斑駁的樹影，老槐樹的枝椏像無數(shù)只扭曲的手，在地面上緩緩移動(dòng)，偶爾有殘瓣落在窗臺上，發(fā)出“撲“的輕響，像誰在暗處嘆息。

她睜著眼望著頭頂?shù)牧魈K帳，帳幔在夜風(fēng)中微微晃動(dòng)，繡著的并蒂蓮在幽暗中泛著微光，諷刺地映照著空蕩的床榻，那蓮花的姿態(tài)，像極了她此刻蜷縮的模樣。

自從被憂樂仙“改造“后，她時(shí)常感到體內(nèi)有股莫名的熱氣游走，從丹田升至咽喉，卻又在脖頸處被一層無形的冰殼包裹，這種冷熱交織的矛盾讓她夜夜輾轉(zhu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