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幫老矮子撰寫家信,那時站在茅草屋前,望著斑駁的土墻和搖搖欲墜的茅草屋頂——茅草間還夾著幾束干枯的艾草,是端午時用來驅(qū)邪的,墻根處的裂縫里長著幾株馬齒莧,這種野菜在當(dāng)?shù)乇环Q為“長壽菜“。
心中突然有了一個想法,我提議將這里改名為長壽居,在我看來,老矮子家世代長壽,這無疑是他們家族最大的優(yōu)勢。
他們家族的男人,仿佛受到了某種神秘力量的庇佑,個個都能跨越一個甲子的時光。
老矮子的祖父活到了九十六歲,臨終前還能清晰地背誦年輕時學(xué)的《石匠三字經(jīng)》;
曾祖父更是享年一百零三歲,下葬時棺木旁陪葬的鋼鑿,刃口依舊鋒利如新;
而關(guān)于長壽的極限,更是難以估量;
據(jù)說在長生居最鼎盛的時期,一張用上好楠木打造的床上竟同時躺著五輩矮老太爺,最年長的那位已逾百歲,仍能清晰地講述咸豐年間的往事——他說親眼見過太平軍路過此地,為首的將領(lǐng)腰間懸著的玉佩,在月光下泛著和火罐寶一樣的紅光,這是何等令人震撼的場景!
仿佛這里有著一種神奇的力量,延續(xù)著家族的命脈,讓家族的傳承生生不息。
家族中流傳著古老的傳說,據(jù)說矮老太爺們在彌留之際,會看到祖先的身影前來接引,那些身影穿著清朝的馬褂,袖口繡著石匠工具的圖案,他們的靈魂將融入這片土地,繼續(xù)守護著子孫后代;
這些傳說在家族中代代相傳,寫在泛黃的族譜空白處,墨跡早已發(fā)黑,旁邊還畫著簡單的符咒,據(jù)說是能增強祖先庇佑的咒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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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老矮子卻堅決不同意改名。
他的眼神中,透著一種執(zhí)拗與敬畏,如同守護著某種神圣的契約,瞳孔里映著茅草屋頂?shù)募粲埃?/p>
在他心中,“長生居“這三個字,不僅僅是一個名字,更是祖祖輩輩傳承下來的根脈,是家族的靈魂與信仰;
他曾在一個暴雨夜,指著族譜上“長生“二字對我說:“這兩個字是順治年間的老祖宗刻上去的,那年山洪暴發(fā),全村就咱這屋子沒進水,老祖宗說這是長生二字鎮(zhèn)住了水煞?!?/p>
每一次風(fēng)吹過茅草屋,每一聲銅鈴的輕響,在他聽來,都是祖先的低語,是對家族的守護與祝福。
他生怕改名會打破這份傳承,觸怒冥冥中的神靈,給家族帶來難以預(yù)料的災(zāi)禍;
于是,改名的想法只能無奈作罷,長生居依舊沿著既定的軌跡,在歲月的長河中緩緩前行,屋檐下的銅鈴在風(fēng)中搖晃,鈴舌碰撞的聲響里,仿佛藏著祖先的叮嚀。
老矮子常常會在夜深人靜時,獨自坐在屋檐下,望著銅鈴發(fā)呆。
月光透過稀疏的茅草屋頂,在他臉上投下斑駁的光影,如同被打碎的銅錢;
腦海中浮現(xiàn)出祖先們的身影,仿佛在與他們進行著跨越時空的對話,感受著家族傳承的力量;
他還會時不時撫摸著梁柱上的紋路,就像撫摸著祖先的臉龐,指尖能感受到木材歷經(jīng)百年的溫潤,紋路深處還殘留著當(dāng)年雕刻時的木屑,帶著松脂的清香。
老矮子父子身形高大魁梧,比自家的屋檐還要高出三尺有余,僅比屋頂矮一尺多。
然而,茅草屋兩邊檐墻附近卻低矮得很,那是因為早年為抵御山洪,特意將檐角壓低以增強結(jié)構(gòu)穩(wěn)定性——道光年間的一場洪水,曾沖垮過半邊屋檐,后來重建時,老祖宗特意讓匠人將檐角降低三寸,說是能讓“水龍“順利流過,不傷及房屋;
父子倆在家中總是習(xí)慣性地微微佝僂著背,肩胛骨因此有些突出,像兩座小小的山峰,小心翼翼,生怕一抬頭就撞破屋頂?shù)拿┎荩切┟┎堇镞€夾著去年秋天的蒲公英種子,碰一下就會飄散如雪。
久而久之,他們的背便有些駝了,但只要踏出家門,他們立刻挺直腰板,昂首挺胸,胸腔里仿佛憋著一股氣,眼神中透著堅毅與自信,仿佛換了一個人。
在外面,他們總是以和為貴,從不與人爭執(zhí),即便受到誤解與委屈,也只是默默忍受,將精力投入到石場的勞作中;
有一次,鄰村的石匠故意打翻他的石料筐,碎石滾了一地,他只是默默蹲下身撿拾,手指被鋒利的石片劃破也渾然不覺,血珠滴在石頭上,暈開小小的紅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