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小時候看過戲,那些木偶的關(guān)節(jié)都是活動的,靠人在后臺提線,“可木偶得靠人提線,咱人靠啥?”
“比木偶靈!”邱癲子說,“木偶是被線拉的,人是自己的線自己拉。”
您剛才差點摔倒時,身子往我這邊斜,那不是怕,是身體自己在找平衡,這就是‘器’的本能,就像水往低處流,是自然而然的。”
他指著遠(yuǎn)處的梯田,“您看那梯田,一層接一層,水從上往下流,不會淹了田,也不會干了地,這就是‘順勢’,人體的勁兒也得這樣?!?/p>
兩人就這么一教一學(xué),太陽爬到頭頂時,黎杏花已經(jīng)能沿著瓦脊走半圈了。
她額頭上的汗滴在瓦上,暈開個小小的圓,邱癲子說那是“氣暈”,說明氣血通了,“您看,這圓邊多勻,比用圓規(guī)畫的還準(zhǔn),人體自己會說話,就看你聽不聽?!?/p>
他蹲下來,指著瓦上的青苔,“這青苔只長在背陰處,還得有潮氣,就像人的病,不是平白無故得的,總有原因?!?/p>
黎杏花忽然問:“你說的‘花枝招展’,是不是就是這個意思?讓渾身的勁兒都活泛起來,像花開一樣?”
她想起自家后院的杏花,開春時滿樹都是花,看著亂,其實每朵花都有自己的位置,不擠不搶。
邱癲子一怔,隨即大笑:“對!就是這意思!”
花要開得好看,得根、莖、葉都使勁,根吸水,莖輸送,葉曬太陽,缺一不可。
人要活得精神,也得渾身的零件都順溜,手能拿,腳能走,腦子能想,這才叫‘全乎’?!?/p>
他忽然壓低聲音,“不瞞您說,我那本事,其實是看螞蟻搬家悟的——您瞧它們扛著比自己大的蟲子,不是硬拽,是順著勁兒挪,左邊拽拽,右邊推推,蟲子就動了?!?/p>
瓦面被曬得發(fā)燙,邱癲子提議到屋脊下的陰涼處歇腳。
那里有個破瓦罐,是去年山鼠藏糧用的,此刻里面盛著些雨水,映著天上的云,云動影動,水卻不動。
“您看這水,”邱癲子指著罐里的云影,“看著動,其實沒動,是云在動,罐在動,水自己穩(wěn)著呢?!?/p>
人也一樣,外界再亂,自己的氣得穩(wěn)住,就像這瓦罐里的水,有自己的定數(shù)。”
黎杏花拿起那玉米皮布偶,讓它站在瓦罐沿上:“像不像我家男人守田?他不管外面咋鬧,就守著他的幾畝地,說地里的活兒誤不得?!?/p>
“正是這個理!”邱癲子說,“守田守的是土,您守的是‘丹田’,都是根?!?/p>
土能長莊稼,‘丹田’能生氣力,缺一不可?!?/p>
他忽然站起身,對著遠(yuǎn)處的山巒抱了抱拳,“這憂樂溝,看著是溝,其實是龍脊,咱都是龍脊上的鱗,得知道自己的位置,該干啥干啥,才能護(hù)住這龍脊?!?/p>
黎杏花跟著起身,忽然覺得渾身輕快,像剛洗過澡。
她學(xué)著邱癲子的樣子走了兩步“上水步”,瓦在腳下的響聲明亮了許多,像在唱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