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學(xué)著邱癲子的樣子走了兩步“上水步”,瓦在腳下的響聲明亮了許多,像在唱歌。
“原來這瓦上走路,比平地上還穩(wěn)當(dāng),”她說,“平地上看著寬,其實坑坑洼洼,瓦上看著窄,卻每一步都有準(zhǔn)頭?!?/p>
“那是因為您找著自己的‘軸’了,”邱癲子把《蜂花柬》遞給她,“這冊子您拿著,上面的圖配著田里的活兒看,更明白?!?/p>
比如這‘曲膝生根’,就像插秧時的姿勢,膝蓋彎著,腳站得穩(wěn);這‘仰頭納氣’,就像揚場時看風(fēng)向,頭抬著,氣才順?!?/p>
冊子的最后一頁,畫著個小人站在山頂,張開雙臂,旁邊寫著“天地人合一”,字跡蒼勁,像山里的老樹根。
黎杏花接過冊子,小心地揣進懷里,像揣著個寶貝。
她忽然想起什么,從口袋里掏出個紅布包,打開是顆銀杏果,用線穿著,已經(jīng)曬干了,硬得像塊小石頭。
“這是去年在老銀杏樹下?lián)斓?,你說有毒,可我爺說泡了酒能活血?!?/p>
邱癲子拿過果子,放在手心掂量:“有毒的是那股‘躁氣’,銀杏果性烈,就像沒馴服的野馬?!?/p>
泡了酒,就是用酒的‘烈’壓住它的‘躁’,讓它性子緩下來,就像您剛才學(xué)走路,用穩(wěn)勁兒壓住慌勁兒?!?/p>
他把果子還回去,“萬物都有兩面,就看你咋用,就像這瓦,能擋雨,也能砸碎了當(dāng)武器,看你用在啥地方?!?/p>
太陽偏西時,兩人順著瓦溝往下走。
邱癲子在前頭開路,每一步都用腳把松動的瓦踩實,鞋底與瓦摩擦發(fā)出“沙沙”的聲,像春蠶在吃桑葉。
黎杏花跟在后面,忽然發(fā)現(xiàn)他的腳印和自己的剛好錯開,左一步右一步,像塊拼圖,嚴(yán)絲合縫。
“這叫‘陰陽步’,”邱癲子回頭說,“一左一右,互相護著,就像您和守田,一個主內(nèi),一個主外,誰也離不得誰?!?/p>
黎杏花沒說話,心里卻亮堂了——原來那些被她當(dāng)作“貧嘴”的話,其實藏著過日子的道理。
就像這瓦房,一片瓦擋不住雨,千片瓦連起來,就能遮風(fēng)避雨;一個人渾身的零件各管各的不行,得勁往一處使,才能活出精氣神,就像地里的莊稼,根、莖、葉、花、果,都為了一個“收”字使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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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到地面時,邱癲子忽然彎腰撿起塊瓦片,遞給黎杏花:“您看這斷口,多齊整,是順著紋路裂的,沒一點含糊?!?/p>
人體也一樣,順著勁兒來,再難的坎兒也能過去,硬擰著,只會傷著自己?!?/p>
那瓦片的斷口在夕陽下泛著光,像條亮線,從手里一直連到天邊。
黎杏花接過瓦片,對著夕陽看,斷口處的反光像條路,彎彎曲曲卻一直向前。
她忽然明白,邱癲子說的“人體是最精密的器具”,不是說有多金貴,是說有多靈巧——能在風(fēng)雨里站穩(wěn),能在土地里扎根,能把日子過得像老杏樹,哪怕疤疤癩癩,也照樣開花結(jié)果,一年比一年壯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