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的木門虛掩著,里面的圣誕燭火明明滅滅。神父的影子跪在祭壇前,背對著他們,那件金絲繡成的法衣在火光里浮動。艾莉森推開門,卻發(fā)現(xiàn)祭壇前空無一人,只有那件法衣攤在地上,衣擺處沾著暗紅色的污漬——像血。
“富不還鄉(xiāng),還鄉(xiāng)必穿破衣衫……”神父的聲音從穹頂傳來,帶著回聲,“當年我賺夠了錢想回來蓋新教堂,卻在半路被人搶了,扒光了衣服扔在雪地里。他們說,外來的富戶都是肥羊,不搶白不搶?!?/p>
法衣突然騰空而起,袖口像蛇一樣纏向盧卡斯的脖子。盧卡斯猛地把艾莉森推開,自己卻被纏住了胳膊。他那件舊羽絨服的袖子瞬間被撕裂,露出胳膊上的疤痕——那是五年前為了保護艾莉森,被鎮(zhèn)上的地痞用刀劃的。
“你們不一樣。”神父的聲音帶著嘆息,“你們的窮是干凈的,你們的破衣衫里裹著的是人心?!?/p>
法衣突然掉落在地,那些華麗的影子也開始變得透明。皮革商的貂皮大衣化作一堆灰燼,鎮(zhèn)長兒子的銀手杖“當啷”一聲摔在地上,變成了根生銹的鐵條。
雪停了。天邊透出一點魚肚白,教堂的彩繪玻璃在晨光里映出斑斕的光。盧卡斯撿起地上的銀戒,重新攥在手心:“我們走吧,去下一個鎮(zhèn)子?!?/p>
艾莉森回頭望了眼格林鎮(zhèn),瑪莎蜷縮在便利店門口,懷里抱著那件被撕碎的紅毛衣,眼神空洞。遠處傳來警笛聲,大概是有人發(fā)現(xiàn)了昨晚的混亂。
“不?!卑蛏蝗恍α耍瑥目诖锾统鰝€皺巴巴的信封,“我們不只是來借油的。”信封里是張匯款單,是她和盧卡斯攢了五年的錢,足夠給鎮(zhèn)上修條新的引水渠——當年他們離開,不是卷款跑路,是為了給病重的母親籌手術(shù)費,只是沒來得及解釋就被趕了出來。
她把匯款單放在教堂的募捐箱里,轉(zhuǎn)身時,盧卡斯正彎腰撿著地上的碎玻璃。陽光穿過他磨破的袖口,在地上投下細碎的光斑,像撒了把星星。
“窮不走親,可若親還有救呢?”艾莉森牽起他的手,“富不還鄉(xiāng),可若還鄉(xiāng)是為了還債呢?”
風卷著最后一片雪花掠過教堂的尖頂,遠處的鎮(zhèn)子漸漸蘇醒,煙囪里升起新的炊煙。那些關(guān)于貧富和人情的老話,或許從不是真理,只是被惡意扭曲過的鏡子。而真正能照出人心的,從來不是衣衫的新舊,是風雪里,始終不肯松開的手。
警車呼嘯著穿過鎮(zhèn)口的石橋時,艾莉森正蹲在教堂后的菜園里拔蘿卜。盧卡斯撿了些枯枝在石灶上生火,火苗舔著鍋底,把兩人的影子投在斑駁的磚墻上,倒比那些華麗的虛影實在多了。
“站住!”兩個警察舉著槍沖過來,槍套上的銅扣在晨光里晃眼。領(lǐng)頭的是鎮(zhèn)長的侄子湯姆,五年前就是他帶人堵在門口罵他們是“鎮(zhèn)上的恥辱”。
艾莉森慢慢站起來,手里還攥著半截帶泥的蘿卜?!拔覀儧]犯法?!?/p>
湯姆的目光掃過盧卡斯那件補丁摞補丁的外套,又落在艾莉森磨破的靴底上,嘴角撇出冷笑:“瑪莎說你們昨晚搶劫還傷人,跟我回局里一趟!”他突然注意到石灶上的鐵鍋,“喲,窮得只能偷教堂的菜了?”
盧卡斯剛要開口,教堂的鐘樓突然“當”地響了一聲。不是報時的鐘鳴,是沉重的金屬墜地聲。湯姆臉色驟變,拽著艾莉森就往鐘樓跑:“肯定是你們搞的鬼!”
鐘樓頂層的地板上,躺著個穿西裝的男人,胸口插著把銀匕首——那是神父平日里用來祝圣的器具。男人的口袋里掉出個賬本,上面記著每筆向鎮(zhèn)上商戶勒索的錢財,最新的一筆,是昨晚從瑪莎那里“借”的五十美元。
“是高利貸團伙的頭目?!北R卡斯認出了男人,“我們在鄰鎮(zhèn)打工時見過,聽說他專門盯著返鄉(xiāng)的人下手,逼他們簽下高利貸合同?!?/p>
湯姆的臉色慘白如紙,賬本上有幾頁赫然寫著他的名字。艾莉森突然想起父親說過的話:“富不還鄉(xiāng),還鄉(xiāng)必穿破衣衫——那些穿著華服回來的,要么是帶著刀子的豺狼,要么是遲早要被扒光的獵物?!?/p>
警笛聲再次響起時,來了輛黑色轎車。車門打開,走下來個穿貂皮的女人,看到地上的尸體突然尖叫起來——是皮革商的遺孀,她脖子上戴著的金項鏈,鏈墜正是皮革商當年沒入賬的那顆鉆石。
“他答應(yīng)過我的!”女人哭喊著,“只要除掉那些回來討債的窮鬼,這鎮(zhèn)子的錢就都是我們的!”
艾莉森看著亂成一團的人群,突然明白那些華麗的影子不是鬼怪,是被貪念養(yǎng)大的心魔。瑪莎的嫌棄,湯姆的刻薄,皮革商遺孀的貪婪,說到底都是同一種東西——怕自己的好日子被更窮的人攪了,又怕比自己更富的人來搶。
盧卡斯把煮好的蘿卜湯遞過來,熱氣模糊了兩人的眼鏡片?!敖烫玫睦仙窀附裨缤腥松有牛f愿意幫我們證明當年的事?!彼噶酥高h處,幾個老人正往這邊走,手里拿著泛黃的藥單和匯款記錄,“他們說,當年是瑪莎故意傳錯話,把你寄給母親的手術(shù)費藏了起來。”
陽光穿過鐘樓的裂縫照進來,落在艾莉森的破風衣上,竟透出點溫暖的金邊。她想起昨晚那些透明的影子,突然覺得它們或許不是消失了,是變成了此刻老人們眼里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