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爐里的火焰正啃噬著最后一截松木,火星濺在羊毛地毯上,像顆轉瞬即逝的血珠。艾莉森盯著圣誕樹上纏繞的彩燈,那些閃爍的光點在她瞳孔里碎成恍惚的光斑——盧卡斯已經三天沒回家了。
“他說要去山里拍雪夜麋鹿,”她對著空蕩的沙發(fā)喃喃自語,指尖無意識摩挲著壁爐臺上的相框。照片里盧卡斯站在去年的圣誕樹下,圍巾上沾著的雪粒還沒化,笑起來眼角的紋路里像藏著星光。可現在,只有玄關處那雙沾著泥漿的登山靴,證明他確實回來過。
樓梯突然傳來吱呀輕響。艾莉森猛地回頭,槲寄生花環(huán)從門框上垂落半寸,干枯的白色漿果在陰影里晃成串詭異的淚珠?!氨R卡斯?”她的聲音撞在走廊盡頭的穿衣鏡上,彈回來時已經變了調。
鏡面上蒙著層薄灰,她的倒影旁邊,竟多出個模糊的輪廓。
“別找了?!蹦锹曇粝袷菑纳P的鐵皮管里擠出來的,盧卡斯的大衣搭在鏡沿,衣角還在滴著粘稠的、黑色的液體,“你永遠不懂我要的是什么?!?/p>
艾莉森后退時撞翻了圣誕禮物堆,包裝紙裂開的聲響里,她看見自己顫抖的手——那雙手上周還在為盧卡斯織圍巾,現在卻只想抓住點什么來證明這不是幻覺?!拔乙詾槟阒皇切枰臻g,”她的聲音突然卡住,像被無形的手扼住喉嚨,“我以為……”
“又是‘我以為’?!辩R中的輪廓冷笑起來,灰霧里漸漸浮出盧卡斯的臉,只是那雙眼睛變成了兩個黑洞,“你以為掛起槲寄生就能讓我留下?以為燉好的熱紅酒能焐熱我鏡頭里的寒冬?艾莉森,你連我為什么總拍麋鹿都不知道?!?/p>
壁爐的火光突然暗下去,墻上的圣誕襪晃了晃,掉出堆撕碎的照片。艾莉森蹲下去撿,指尖被照片邊緣劃破,血珠滴在其中一張上——那是片被雪覆蓋的林間空地,中央豎著塊歪歪扭扭的木牌,上面用紅漆寫著“自由”,字跡潦草得像在哭。
“你總說我不合群,”鏡中的聲音帶著種潮濕的寒意,“說攝影師該多參加派對,該學會在畫廊酒會上應付寒暄??赡阃?,我第一次帶你去看的那片山,你說‘這里的寂靜真可怕’。”
艾莉森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她想起去年圣誕夜,盧卡斯把自己關在暗房,顯影液里浮起的不是風景,而是無數雙盯著他的眼睛?!八麄冋f你的照片太陰郁,”她當時這樣勸道,“稍微拍點溫暖的東西不好嗎?”
現在想來,那些話像淬了冰的針,早就在他心上扎出了密密麻麻的孔。
“合群是本能,獨處才是我的氧氣?!辩R沿的大衣突然滑落,露出里面沾著雪的毛衣,領口別著片干枯的槲寄生,“你用你的標準裁我的人生,就像給麋鹿套上鈴鐺,以為是裝飾,其實是枷鎖?!?/p>
窗外突然傳來樹枝刮擦玻璃的聲響,艾莉森轉頭的瞬間,鏡子里的輪廓消失了。穿衣鏡恢復了原樣,只有右下角多了道新鮮的裂痕,像條正在滲血的傷口。
玄關的門鈴響了,三短一長,是盧卡斯慣用的節(jié)奏。艾莉森抓起圍巾沖出去,槲寄生花環(huán)在她身后輕輕搖晃,干枯的漿果墜落在地,發(fā)出細碎的破裂聲。
門外站著個穿制服的警察,帽檐上的雪正慢慢融化?!胺蛉耍彼f過個防水袋,里面裝著臺摔碎的相機,“在鷹嘴崖下發(fā)現的。相機里最后一張照片……是您家的方向?!?/p>
艾莉森的目光落在相機殘骸旁的小物件上——那是片用紅繩系著的槲寄生,漿果完好無損,在警燈的閃爍里泛著詭異的光。她突然想起盧卡斯曾說過,北歐傳說里,槲寄生既是愛之信物,也是死亡的預兆。
原來有些理解,注定要等到來不及的時候,才在寂靜里發(fā)出回聲。就像此刻壁爐里的火焰徹底熄滅,黑暗漫過腳踝時,她終于聽懂了那些未說出口的話——那些被“我以為”掩蓋的孤獨,早就在每個圣誕夜,長成了纏繞心臟的藤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