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斯遠略略蹙眉,隨即遞上拜帖道:“煩請將拜帖送上,待撫臺回轉(zhuǎn),鄙人再來拜訪?!?/p>
“好說好說,陳老爺慢行!”
賈雨村去揚州了?自個兒什么底細,能瞞得了旁人,又哪里瞞得了賈雨村這等人精?且不說此人一早便有所忖度,便是心下存疑,打發(fā)人掃聽也就是了,又何必親往揚州?
陳斯遠思量半晌,忽而恍然——是了!便宜丈人林如海一家子死得不明不白,此人為天子近臣,今上又怎會輕飄飄揭過?再者說了,如今的八大鹽商一個個腦滿腸肥,合該下刀子宰豬了。
思量分明,陳斯遠心下?lián)项^不已。若賈雨村掀起大案,只是一時半刻是回不了蘇州了……人家皇命在身,自個兒又不好往揚州找尋,此番只怕要多等一些時日了。
當(dāng)下一路思忖著乘車回返,半晌停在蒹霞巷里,陳斯遠才下馬車,便見西面宅子里行出二人。
當(dāng)先一個小的,一身僧袍,頭戴僧帽,身量未足,瞧年歲不過八、九之?dāng)?shù),面容還算清秀,僧帽下的鬢角還露出兩寸長的頭發(fā);
后頭跟著個,一張素凈的瓜子臉未施脂粉,眉色淺淡如遠山輕煙,襯得眸中澄澈愈發(fā)清亮。藕荷色交領(lǐng)棉襖已洗得發(fā)白,袖口磨出毛邊,外罩一件半舊青緞掐牙背心。下系月白棉裙,鬢角斜插一支梅花鎏金簪。
雖衣衫敝舊,但漿洗得潔凈挺括,發(fā)髻梳得一絲不亂。瞥見陳斯遠趕忙偏頭避過,抬手撫鬢,陳斯遠便瞧見那姑娘的右手上沾染了未褪的墨跡。
姑娘催著小姑娘快行,不一刻便出了巷子。陳斯遠觀量須臾,方才收回目光,扭頭便見小廝慶愈滿面揶揄。
陳斯遠慍怒,冷哼一聲:“扣你一吊錢!”
“哎?不是,大爺!我可什么都沒說??!”
“等你說了就是扣兩吊了!”
小廝慶愈頓時欲哭無淚,只得臊眉耷眼隨著陳斯遠進了門。
此時臨近午時,甄封氏張羅著酒宴,非但打發(fā)婆子去沽酒,還自個兒下廚要露一手。
少一時酒菜齊全,眾人正吃得熱鬧,便有婆子快步而來,湊在甄封氏耳邊嘀嘀咕咕說了半晌。
甄封氏略略蹙眉,起身道:“鄰居有事兒,哥兒先吃用著,我去瞧瞧。”
說罷甄封氏離席而去,過了足足一刻方才回轉(zhuǎn)。
重新落座后,香菱便催問道:“媽媽,是西面的鄰居?”
“可不是?”甄封氏蹙眉憂心道:“又來借銀錢,總這般下去也不是個法子。”
晴雯聞言便道:“都說幫急不幫窮,大娘也是太過心善,若換了我,一準(zhǔn)兒是不管的?!?/p>
甄封氏就道:“那婦人也姓甄,算算還是英蓮爹爹的族妹,這打斷骨頭連著筋,我哪里好不管?再說那姑娘瞧著就是個好的,不過是二兩銀錢,過上十天半個月那姑娘就會還了的?!?/p>
“原來如此,”晴雯笑著贊道:“也是大娘仁義?!?/p>
當(dāng)下喝酒吃菜,陳斯遠待酒足飯飽便領(lǐng)了晴雯而去,只留香菱母女兩個在房里說話。
誰知香菱竟追了出來,扯著陳斯遠到得一旁欲言又止道:“大爺,今兒個我想留媽媽房里?!?/p>
陳斯遠笑著道:“合該如此,這幾日你只管與大娘團聚,旁的不用多管?!?/p>
香菱笑著應(yīng)下,又意味深長地瞥了晴雯一眼,晴雯頓時炸毛道:“姐姐好生古怪,平白無故的瞧我做什么?”
香菱掩口吃吃笑道:“我瞧妹妹愈發(fā)出息了,說不得再過二年便要迷得人神魂顛倒了呢!”
晴雯羞惱著紅了臉兒,擼了衣袖便來追打香菱,香菱便嬉笑著繞陳斯遠而走,偷空一溜煙兒往后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