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11章 岐大夫的三碗開胃湯（第1頁）

一、化療后的砂鍋

七月的蟬鳴把梧桐葉烤得發(fā)卷，岐仁堂的竹簾半垂著，濾下細碎的陽光。當(dāng)鋁合金輪椅碾過門檻時，鈴串發(fā)出一陣細碎的響，驚飛了窗臺上啄食枸杞的麻雀。

“岐大夫，您瞧瞧我媽這胃口……”林曉雯的聲音像被曬干的草繩，透著焦渴。輪椅上的張阿姨裹著件藏青色薄外套，即便在這暑天也顯得有些畏寒，顴骨處浮著兩團不正常的潮紅，指甲蓋泛著青白。

岐大夫擱下正在包的三拗湯，起身時青布長衫帶起一陣淡淡的藥香。他先不搭話，只把三根手指輕搭在張阿姨腕間，指腹下的脈搏像游絲般虛浮?！盎熀蟮趲滋炝?？”

“整二十天。”曉雯趕緊接話，“前幾日還能喝半碗粥，這兩天連米湯都推三阻四，說看見碗就泛酸水，夜里翻來覆去睡不著，總說心口堵得慌?！?/p>

張阿姨低低地嘆了聲，嘴唇動了動：“大夫，我這肚子就像個捂餿了的砂鍋，里頭黏糊糊的，聞不得油星子。”

岐大夫點點頭，讓張阿姨伸舌。舌體胖大邊緣有齒痕，舌苔白膩得像蒙了層水霜?！啊饵S帝內(nèi)經(jīng)》講‘脾胃者，倉廩之官，五味出焉’。您這病啊，好比久旱的田壟又遭了雹子——先是癌邪耗傷正氣，化療藥如猛雨攻伐，脾胃這兩口鍋早被折騰得沒了火氣?！?/p>

他走到藥柜前，指尖在抽屜上輕輕滑過，發(fā)出“嗒嗒”的輕響。“土為萬物之母，脾胃屬土，得先把這方土地耕松了。六君子湯是

base——人參好比播下的良種，白術(shù)茯苓像犁地的耕牛，陳皮半夏就是清雜草的鋤頭，甘草調(diào)和諸藥，讓它們各歸其位?！?/p>

說著，他取出幾味藥：“丁香這味，《本草綱目》說它‘溫脾胃，止霍亂’，就像往灶膛里添把干柴，把中焦的寒氣烘出來；木香呢，是給脾胃這條河道開閘，讓壅滯的氣機順順當(dāng)當(dāng)流起來；藿香如夏日清晨的露水，能把脾胃上蒙著的濕濁輕輕拭去?！?/p>

曉雯湊近細看，見那縮砂仁顆粒飽滿，散發(fā)著辛香：“這味看著像小珍珠?！?/p>

“好眼力！”岐大夫笑了，“縮砂化濕行氣，《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說它‘主虛勞冷瀉’，就像給淤塞的水渠通渠；蓮子肉要去芯，專補脾胃之虛，還能固澀精氣；厚樸這味，得選川產(chǎn)的，行氣燥濕最是得力，能把胃脘里的痞滿之氣往下導(dǎo)?！?/p>

他又抓了麥芽和神曲：“這兩味是消食的好手，麥芽得炒過，像給胃里的積食派了兩個勤快的清潔工，神曲更妙，《藥性論》說它‘能化水谷宿食’，炒香后聞著就開胃?！?/p>

包藥時，岐大夫特意多抓了兩把：“頭煎水要浸過藥面三指，武火煮開后轉(zhuǎn)文火燉一刻鐘，二煎文火煮十分鐘就行。喝的時候要溫溫的，像給脾胃蓋床小棉被。頭三天先喝半碗，讓脾胃慢慢適應(yīng)?！?/p>

曉雯接過藥包，指尖觸到紙包上的溫度，忽然紅了眼眶：“前幾天看西醫(yī)，說是什么‘化療后胃腸功能紊亂’，開的藥吃了更難受……還是您說得明白，這藥聞著就覺得舒坦。”

岐大夫擺擺手：“脾胃是后天之本，就像家里的米缸，缸底空了，再好的補品也填不進去。等這幾服藥下去，能吃半碗面了，再給您換健脾膏方?！?/p>

送走母女倆時，竹簾外的蟬鳴似乎柔和了些。岐大夫望著藥柜上的銅葫蘆，喃喃道：“《脾胃論》言‘百病皆由脾胃衰而生也’，這化療傷脾，恰似猛火攻釜，哪能一味用瀉藥呢？”

二、夏令營后的酸梅湯

一周后的清晨，岐仁堂來了位穿熒光綠運動服的媽媽，懷里抱著個蔫頭耷腦的小男孩。孩子約莫七八歲，嘴唇干裂起皮，頭發(fā)像一叢亂草，見了穿白大褂的岐大夫，竟把臉埋進媽媽懷里直哼哼。

“岐大夫，快給我們看看！”劉女士急得直搓手，“剛從夏令營回來三天，天天喊肚子脹，昨天晚飯吐了一桌子，全是沒消化的零食。幼兒園老師說他午睡時總趴著，說心口‘燒心’?！?/p>

小男孩突然抬起頭，嗓子啞啞地說：“就是喉嚨到肚子那兒，像有團火在燒，不想吃飯，就想喝冰可樂?！?/p>

岐大夫蹲下身，摸了摸孩子的額頭，不燙。又翻開眼瞼看看，結(jié)膜有些淡紅?！跋牧顮I里是不是吃了不少油炸食品？是不是還喝了很多甜飲料？”

孩子猛地點頭，又趕緊搖頭，被媽媽在后背拍了一下：“老實說！老師發(fā)的薯片全吃完了，還跟同學(xué)換了巧克力，每天至少兩瓶冰紅茶！”

“典型的飲食自倍，腸胃乃傷。”岐大夫站起身，走到診桌前鋪開脈枕，“《素問·痹論》講‘飲食自倍，腸胃乃傷’，小孩子脾胃像剛發(fā)芽的小苗，哪經(jīng)得住這么折騰？就好比往小陶罐里猛塞東西，塞得太滿，自然要往外溢。”

他讓孩子伸舌頭，那舌頭紅得像熟透的草莓，舌苔中部厚膩發(fā)黃，湊近能聞到淡淡的酸腐味?！澳憧催@舌苔，就像鍋巴糊在了鍋底，里頭的食積化熱了，所以才會覺得燒心。摸摸肚子——”

孩子剛被觸到胃脘部就“哎喲”叫了一聲，腹肌繃得緊緊的。“這里頭啊，全是沒化掉的零食，堵得像條被垃圾塞滿的小河。”岐大夫轉(zhuǎn)向劉女士，“別著急，孩子這是積滯化熱，先得把‘垃圾’清出去，再給脾胃松土?！?/p>

他沉吟片刻，開始抓藥：“開胃進食湯得改改，去丁香、木香這些溫燥藥，加些清熱的。六君子湯留著，但人參得換成太子參，小孩子氣陰易傷，太子參更平和；白術(shù)用炒白術(shù)，健脾止瀉；茯苓改茯神，還能安神助眠?！?/p>

說著，他取出山楂和炒麥芽：“這兩味是消肉食積滯的能手，《本草綱目》說山楂‘化飲食，消肉積’，炒麥芽‘消化一切米、面、諸果食積’，配上炒神曲，三仙湯齊了?！?/p>

又抓了幾片厚樸花：“這比厚樸更輕靈，行氣而不燥，適合孩子嬌嫩的脾胃；藿香用佩蘭代替，化濕又帶清香氣，孩子更容易接受；再加連翹和竹葉，清中焦的郁熱，就像給燒過頭的灶膛潑點涼水，降降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