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暮春診室的喘息聲
五月的申城,梧桐絮如雪花般飄在岐仁堂的雕花窗欞上。上午十點,診室里的銅胎琺瑯座鐘剛敲過,助理小周便領(lǐng)著一位西裝革履的患者進來。來人雖梳著整齊的背頭,卻掩不住眼底的青黑,剛在竹椅上坐下,便扶著桌沿劇烈咳嗽起來,蒼白的指節(jié)叩得桌面咚咚作響。
"沈先生,您先喝口溫茶潤潤喉。"岐大夫放下手中的《溫?zé)嵴摗?,目光溫和地打量著患者。只見此人年約五旬,身形偏瘦,兩顴浮著異常的潮紅,吸氣時肩膀不自覺上聳,胸口起伏如潮,卻總像差半口氣到不了底。
"岐大夫,我這毛病快把人折騰死了。"患者好不容易止住咳嗽,聲音嘶啞如破鑼,"去年冬天在cbd開會,著了點風(fēng)寒,起初只是偶爾咳嗽有痰,誰知道找了兩個大夫看,越治越重。現(xiàn)在別說爬樓梯,連說話快了都喘得像跑了馬拉松,夜里根本沒法躺平。。。。。。"
岐大夫伸手示意患者伸手診脈,指尖剛觸到寸口,便微微挑眉——脈來虛弦軟滑,尺部細數(shù)如琴弦輕顫,恰似《難經(jīng)》中所述"上實下虛,如循刀刃責(zé)責(zé)然"。再看舌苔,舌紅如丹砂,中部覆著薄黃苔,似有熱象卻潤澤不燥,唇角雖微干卻未見大渴引飲。
"沈先生平時工作是不是常熬夜?應(yīng)酬多嗎?"岐大夫一邊診脈,一邊用鑷子夾起銅盆里的艾條,輕輕熏烤患者手背的太淵穴。
"不瞞您說,我在投行做總監(jiān),項目旺季每天只睡四五個小時,酒局更是家常便飯。"沈先生苦笑著搖頭,"去年底顧大夫說我是風(fēng)寒束肺,給開了小青龍湯,喝完當(dāng)晚就覺得胸口火燒火燎,喘得更厲害了。后來汪大夫說我腎不納氣,換了腎氣湯,結(jié)果痰堵得嗓子眼都快沒了,差點要叫救護車。。。。。。"
二、醫(yī)圣方的雙刃劍
岐大夫聽完,沉吟片刻道:"小青龍湯和腎氣湯,都是醫(yī)圣張仲景的妙方,但若用錯病機,反如雙刃劍。"他轉(zhuǎn)身從博古架上取下《傷寒論》抄本,指著泛黃的書頁說道,"小青龍湯像個勇猛的將軍,專破風(fēng)寒與水飲結(jié)在肺中的實癥,就像堤壩決口時用巨石封堵??赡牟?,上焦是痰熱壅塞,好比河道里堵了爛泥雜草,若用猛藥強攻,只會把爛泥沖得更散,堵住更多支流。"
"那腎氣湯呢?我聽說是補腎的好藥。"沈先生下意識按住后腰。
"腎氣湯如冬日里的暖爐,適合腎陽不足、水液泛濫的虛喘,就像田里積水要用溝渠疏導(dǎo)。"岐大夫取過紫砂壺,往患者杯中續(xù)了口陳皮茶,"但您下焦雖虛,卻非水泛,而是腎陰不足導(dǎo)致虛陽上浮,就像鍋底沒了柴火,卻硬要往灶里填濕柴,越燒越冒煙。前醫(yī)誤用溫補,反讓痰熱與虛火糾結(jié),好比在蒸籠里又加了把火,您說能不喘得厲害嗎?"
沈先生聽得頻頻點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問道:"那為什么兩位大夫都說是治實治虛的正法呢?"
岐大夫輕輕叩擊診脈枕,朗聲道:"《黃帝內(nèi)經(jīng)》云治病必求于本,這本字,便如迷霧中辨方向的羅盤。小青龍湯治的實,是風(fēng)寒夾飲之實;腎氣湯治的虛,是腎陽式微之虛。您的病,上實非寒實,下虛非陽虛,若只看表象套用成方,豈不是刻舟求劍?"
三、上下分治的玄機
說話間,岐大夫鋪開宣紙,蘸著徽墨寫下藥方:"先以輕舟破上焦之霧,再以基石固下焦之本。杏仁三錢降氣平喘,正如《本草綱目》所言治氣逆痰喘;葦莖五錢清肺泄熱,取《金匱》葦莖湯之意;紫菀、白前各二錢,一溫一降,如雙槳劃開痰結(jié)。。。。。。"
"等等,岐大夫,這紫菀不是溫性的嗎?我這有熱象,能用溫藥?"沈先生面露疑惑。
"問得好!"岐大夫笑著捻動胡須,"《神農(nóng)本草經(jīng)》說紫菀主咳逆上氣,胸中寒熱結(jié)氣,這寒熱結(jié)氣四字最是關(guān)鍵。您上焦痰熱雖盛,卻因肺氣痹阻而生,單用涼藥反易冰伏痰濕,須得紫菀辛潤通降,如春風(fēng)化凍,方能使熱痰隨氣而行。"
說到下焦用藥,岐大夫特意加重了語氣:"胡桃仁三錢,非取其溫腎,而用其補氣養(yǎng)血,潤燥化痰之功,《本草綱目》謂之通命門,利三焦;肉蓯蓉四錢溫潤通便,正如《脾胃論》所言補腎而不傷陰。此二藥一收一潤,恰似在下游筑壩蓄水,讓上泛的虛陽歸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