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竹市城管局大院的梧桐樹下,新?lián)Q上的城管制服在陽光下泛著筆挺的光澤。
周志高路過時,看見幾個年輕隊員正幫著賣早餐的李大爺搬攤位車,那輛曾被王德利手下砸壞過三次的舊三輪,如今停在劃定的便民區(qū)域里,不銹鋼餐車擦得锃亮。
“周局!”一個戴藍帽子的隊員跑過來,手里還捏著份《文明執(zhí)法手冊》,“現(xiàn)在商戶見著我們,不躲了,還會塞個茶葉蛋呢!”小伙子笑得露出虎牙,周志高拍了拍他的肩,卻在轉(zhuǎn)身時看見他袖口磨出的毛邊——那是上個月幫果農(nóng)搶收暴雨中水果時蹭的。
城管局清洗行動后,三分之一的問題人員被清退,留下的人像是被重錘敲醒了魂。周志高特意讓法制科編了本《執(zhí)法情景案例》,每個章節(jié)都配著張建軍女兒的照片,扉頁印著“執(zhí)法即為民”五個燙金大字。
現(xiàn)在走在青竹市的街巷,占道經(jīng)營的少了,主動掃碼進便民市場的多了,連空氣中都少了些劍拔弩張的火藥味。
“周局,招商局那邊的暗訪材料整理好了?!毙±钤趯χv機里的聲音帶著火氣,“您得看看,這哪兒是招商,簡直是設(shè)卡搶劫!”
周志高走進臨時指揮部時,投影儀正放著一段暗訪視頻:某海鮮商戶拿著準備了半個月的材料跑招商局,從一樓窗口到三樓科長辦公室,被推搡了七次,最后在走廊里聽見兩個科員聊天:“那老鄭頭還想辦執(zhí)照?沒塞夠兩條‘中華’,能讓他好過?”
畫面里,商戶攥著材料的手在發(fā)抖,墻角的滅火器箱上還貼著去年的檢查封條。
“這是張老板的投訴記錄。”老王推過來一摞皺巴巴的紙,“他兒子等著開店娶媳婦,跑了八趟招商局,光‘打點費’就花了一萬二,執(zhí)照還是沒影。最后找了個‘代辦公司’,花三千塊第二天就辦下來了——您猜怎么著?代辦公司老板就是招商局副局長的小舅子?!?/p>
周志高翻開一份工商系統(tǒng)的內(nèi)部數(shù)據(jù),青竹市近半年新注冊商戶數(shù)量同比下降42%,而“代辦中介”注冊量激增3倍。
更觸目驚心的是,投訴工單里寫著:“招商局說我們場地不合格,可隔壁沒辦證的店都開半年了,后來才知道人家每月給招商科送兩條煙?!?/p>
“走,去招商局看看?!敝苤靖叱读顺额I(lǐng)帶,突然想起去年在省廳開會,青竹市招商局還拿過“優(yōu)化營商環(huán)境先進單位”的錦旗,此刻想來,那錦旗上的鎏金怕是都沾著商戶的血汗。
招商局大樓前的噴泉早就干涸了,水池里漂著塑料袋。周志高沒走正門,從側(cè)門進了大廳,正看見一個穿皮夾克的中年男人對著服務(wù)臺拍桌子:“我這材料都齊了,憑啥不給辦?”
“格式不對,回去重填。”窗口里的姑娘頭也不抬,指甲上涂著亮粉色的蔻丹。
周志高瞥了眼她桌上的“服務(wù)評價器”,紅燈亮著“非常不滿意”,旁邊還壓著半張揉皺的投訴單。
“哪兒不對?你說清楚!”男人急紅了眼。
“說了你也不懂,找代辦去?!惫媚锓藗€白眼,把材料甩了出來。
周志高彎腰撿起時,看見申請書上用紅筆圈著個“問題”——“經(jīng)營范圍”欄里“水產(chǎn)銷售”寫成了“水產(chǎn)消售”,旁邊貼著張打印的A4紙:“凡材料出現(xiàn)錯別字者,需到三樓法規(guī)科培訓半天,培訓費200元?!?/p>
“這就是你們的服務(wù)?”周志高把材料拍在柜臺上,聲音不高卻帶著寒意。姑娘剛要發(fā)作,看清他警服上的肩章,臉色瞬間白了,哆嗦著說:“周…周部長…我…”
三樓法規(guī)科里,煙霧繚繞。三個科員圍著茶幾打撲克,桌上擺著半盤瓜子,墻角的文件柜上,“一次性告知”的牌子歪在一邊,露出后面貼著的“辦證須知”:“1。
材料需經(jīng)科長簽字;2。
科長每周三上午辦公;3。
簽字前請至一樓小賣部購買指定茶葉。”
“周部長!您怎么來了!”正在洗牌的科長手一抖,撲克牌撒了一地。
周志高沒理他,徑直走到文件柜前,揭下那張“須知”,背后是更舊的一張紙,用馬克筆寫著:“代辦優(yōu)先,普通件排隊15個工作日”。
“你們挺會做生意啊。”周志高拿起桌上的“培訓費收據(jù)”,全是手寫的白條,“200元改個錯別字,比律師還貴?!?/p>
他突然推開里間的門,只見副局長劉為民正蹺著二郎腿打電話:“跟你說多少次了,那批商戶的材料先壓著,等他們找‘順達代辦’……”看到周志高,他驚得把手機掉在了茶杯里。
當天下午,招商局緊急會議在市政府小禮堂召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