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他親率一隊精兵,借著月色突襲纏藤陣。那槍法刁鉆得很,專挑血藤的節(jié)點下手,一槍下去,就能震斷數(shù)丈長的藤蔓。若不是我早有防備,引了山澗水護(hù)住陣眼,怕是真要被他撕開個口子。看著他在陣外指揮若定的樣子,我忽然想起你當(dāng)年教我槍法時說的話——‘槍尖要準(zhǔn),心要穩(wěn),護(hù)著身后的人時,力氣才使得值當(dāng)’?!?/p>
“白靈在鏡石后看得直皺眉:‘這陣法破襲的路數(shù),怎么這么眼熟?’我沒說話,心里卻明鏡似的——那是你當(dāng)年為了防五毒教突襲,跟我一起琢磨的法子,專找大陣的‘氣脈’下手。你教了他,卻沒告訴他,這法子最初是用來守護(hù)南疆的?!?/p>
“他哪里知道,自己早成了別人手里的刀。這幾日各方勢力都按兵不動,只看著他往前沖,明擺著是想借他的手破陣,坐收漁翁之利。北漠的騎兵在暗處磨著刀,中原的邪派在林子里布了蠱,連那些退到邊境的朝廷舊部,都在等著看我們父子相殘的好戲?!?/p>
“昨日截獲了一封密信,是北漠王寫給屬下的,說‘待無情破陣,無論成敗,皆除之’。我捏著那信紙,指節(jié)都泛了白。這小子,一身狠勁全用在了明處,卻不知暗處的刀子早就磨亮了。他不懂江湖的陰詭,不懂人心的齷齪,只憑著一股血氣往前闖——像極了年輕時的我,卻比我當(dāng)年更孤單,連個能提醒他的人都沒有。”
“夜里忍不住動用碎星石的力量,往他營寨的方向探了探。只見他獨自一人坐在帳中,對著地圖出神,手邊放著塊干硬的麥餅,連口熱水都沒顧上喝。那一刻,我真想沖過去告訴他:小子,別傻了,你護(hù)的朝廷,巴不得你死在這兒;你攻的陣法,是你爹用命給你守著的家?!?/p>
“可我不能。我一開口,這層窗戶紙就破了。他若信了,這些年的信念轟然崩塌,如何在這虎狼環(huán)伺的南疆立足?他若不信,槍尖只會更狠地朝我刺來,那才是真的萬劫不復(fù)?!?/p>
“白靈說我太犟,說血脈終究是血脈??伤欢行﹤?,一旦撕開,就再也縫不上了。我寧愿他恨我這個‘亂黨’,也不愿他知道真相后,對著這滿目瘡痍的世道,連‘無情’這兩個字都撐不住?!?/p>
這一頁的末尾,畫了兩支交叉的槍,一支槍纓上是半朵牽?;?,另一支槍桿上刻著個模糊的“情”字,只是那字被硬生生劃掉了,留下一道深溝。姜阿鸞看著那道溝,忽然想起無情小時候總愛搶她手里的繡花針,說要學(xué)繡牽?;?,卻總被扎到手——原來有些執(zhí)拗,真的是刻在骨頭上的。
窗外的牽牛花不知何時落了一朵,花瓣飄落在日記上,恰好蓋住那道深溝,像一滴無聲的淚。遠(yuǎn)處傳來軍隊拔營的號角聲,蒼涼而急促,像在催促著一場避無可避的對決。
最后這幾頁日記,字跡幾乎要穿透紙背,墨色深得發(fā)暗,像是摻了血,每一筆都帶著決絕的沉重。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p>
“不是朝廷的兵,也不是北漠的鐵騎,是那個突然冒出來的神秘組織。他們像是從地底下鉆出來的,功法詭異得很,連碎星石的力量都能隱隱壓制。昨夜他們突襲時,我才看清他們的標(biāo)志——黑袍上繡著銀色的鎖鏈,像要把天地都捆住?!?/p>
“他們抓了幾個寨里的老人,在陣外喊話:‘梁硯,想讓你兒子活命,就束手就擒。’我站在陣眼處,看見無情被他們困在中央,他手里的槍斷了半截,肩頭淌著血,卻還在掙扎。那眼神,狠得像頭受傷的狼,可我知道,他被算計了——那些人根本不是要他的命,是拿他當(dāng)餌,釣我這條魚?!?/p>
“白靈要帶人沖出去救他,被我按住了。我若動了,整個陣法就會潰散,南疆就成了砧板上的肉。這一夜,我把碎星石的力量全引了出來,順著陣法的脈絡(luò)淌遍南疆的每一寸土地。鎖山陣的瘴氣濃得化不開,纏藤陣的血藤長得比城墻還厚,幻月陣?yán)锏溺R石亮得能照出人心底的鬼。我把這些年攢下的精血,一滴一滴融進(jìn)碎星石里,石頭燙得像團(tuán)火,我卻覺得心里一片冰涼——這是我能為南疆做的最后一件事了?!?/p>
“血證陣能護(hù)著百姓不受邪力侵蝕,迷魂陣能讓那些宵小之輩找不到真正的碎星石。只要陣法還在,南疆就倒不了。”
“明日一早,我就會走出陣法。他們想要我的力量,想要碎星石的秘密,我給。只是他們不知道,這力量早跟我的命纏在了一起,想剜走,就得承受它的反噬。我死不了,碎星石給的治愈之力,讓我連求死都成了奢望。他們會折磨我,會用各種法子逼我開口,可我扛得住——當(dāng)年詛咒啃噬心口的時候,比這疼多了。”
“阿鸞,你能看到這些日記,說明白靈或老張頭找到了你。別猶豫,帶著無情走,走得越遠(yuǎn)越好。別告訴他我是誰,別讓他回頭。這戰(zhàn)場太臟,別污了他的眼。他是‘無情’,就該活得干凈些,像你當(dāng)年希望的那樣,能在沒有戰(zhàn)火的地方,好好喘口氣。”
“碎星石的力量我用精血封了大半,剩下的,夠護(hù)著陣法撐到明年開春。那時新的稻子該種下去了,孩子們也該開學(xué)堂了……”
這一頁寫到末尾,字跡突然歪歪扭扭,像是筆掉了,又被撿起來,勉強(qiáng)畫了個圈,圈里是三個極小的字:“我愛你?!?/p>
最后一頁沒有字,只有一片新鮮的血跡,像是剛滴上去的,旁邊壓著半朵干枯的牽牛花,正是姜阿鸞當(dāng)年遺失的那枚玉扣上刻著的模樣。
窗外的牽?;ㄌ偻蝗粍×覔u晃,最頂端的那朵花,在夜風(fēng)里顫了顫,落了。遠(yuǎn)處傳來隱約的號角聲,不是軍隊的調(diào)子,低沉得像喪鐘。姜阿鸞握緊那枚玉扣,指腹觸到冰涼的刻痕,忽然聽見念硯——不,是無情——的聲音在院外響起,帶著少年人特有的沙啞,喊著:“娘,我回來了?!?/p>
她抬頭望向窗外,月光正穿過云層,照在那株空蕩蕩的藤上,像一條銀色的鎖鏈,一頭拴著過去,一頭牽著未卜的將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