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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怪物，姻緣（第1頁）

老怪物上船那天，黃浦江的霧特別濃，濃得連對岸的桅桿都看不清。姜山媳婦拎著個布包趕來，里面是剛烙好的蔥油餅，還冒著熱氣，她把布包往老怪物懷里塞，笑盈盈的：“怪老頭，路上墊墊肚子，等你回來，我再給你烙，多加蔥花?！?/p>

她那時還沒顯懷，腰身細(xì)細(xì)的，梳著光溜溜的發(fā)髻，鬢角別著朵新鮮的茉莉花——是姜山早上從園子里摘的，說“襯得咱媳婦比仙女兒還俊”。

老怪物咬了口蔥油餅，香得直咂嘴：“等我回來，說不定能趕上喝你們的喜酒?！彼蛄顺蚪剑瑪D眉弄眼，“抓緊點(diǎn)，爭取我回來時，能抱上大胖小子?！?/p>

姜山撓撓頭，臉有點(diǎn)紅，拍了拍媳婦的肩：“聽見沒？怪老頭等著喝喜酒呢?！?/p>

媳婦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眼里的笑卻藏不住，像霧里的光：“怪老頭放心，等你回來，保準(zhǔn)讓你抱上娃。是男是女都給你當(dāng)徒弟，學(xué)你那能打大蛇的本事。”

姜念蹲在碼頭的石階上，手里攥著根斷矛——是當(dāng)年殺蛇時留下的，被她磨得锃亮。她抬頭朝老怪物喊：“師傅！你可記著回來！我哥說了，等有了娃，讓你給取名字！”

“忘不了！”老怪物揮揮手，嘴里還嚼著蔥油餅，“男娃叫‘鎮(zhèn)洋’，女娃叫‘守江’，保準(zhǔn)比你們起的強(qiáng)！”

船開了，破開濃霧，像把剪刀剪開塊白綢子。姜山媳婦站在碼頭上，把茉莉花摘下來，對著船影扔過去，花瓣落在霧里，悄無聲息，像個輕飄飄的念想。

“早點(diǎn)回來??！”她對著霧喊，聲音被風(fēng)揉碎了，散在江面上。

那時她還不知道，自己后來會懷上承兒，會摸著肚子給孩子講“怪老頭”的故事，說他能在云里睡覺，能喝仙酒，說他回來時會帶瑤池的桃花蜜；更不知道，等那桃花蜜真的帶回來時，她早已化作了墳頭的一抔土，連承兒都成了海里的魂，只留下“還我河山”四個字，刻在姜山的心尖上。

姜山攥著媳婦的手往回走，霧水打濕了他們的頭發(fā)，他笑著說：“等怪老頭回來，咱娃都能打醬油了，到時候讓他騎在我脖子上，給怪老頭敬酒?！?/p>

媳婦抿著嘴笑，手輕輕覆在自己的小腹上，那里還平平的，卻像藏著顆種子，正等著春風(fēng)，等著歲月，慢慢發(fā)芽。而他們都以為，老怪物的“十年”，足夠等這顆種子長成參天大樹，足夠等他回來，看一眼枝繁葉茂的模樣。

姜山顫巍巍地從床底下拖出個陶壇，壇口的泥封一啟，醇厚的酒香立刻漫了開來——這是他埋在榕樹下三十年的女兒紅，當(dāng)年本想等承兒成家時喝，如今卻成了送老怪物的踐行酒。

“還是你小子懂事?！崩瞎治镆话褗Z過陶壇，仰頭灌了一大口，酒液順著下巴淌進(jìn)衣襟，他咂咂嘴，眼里卻沒多少笑意，“不過我在這兒待不長，天上那幫仙女還等著我還情債呢?！?/p>

姜山剛給自己斟了杯，聞言手頓了頓：“情債？”

“少打聽。”老怪物白了他一眼，酒氣混著仙氣飄過來，“看在你這壇好酒的份上，送你場姻緣。明天我回天上，就月老老那老東西的紅線簿上給你偷偷添一筆，保準(zhǔn)讓你再娶個知冷知熱的媳婦，還能給你生個兒子?！?/p>

“老怪，你這是喝多了說胡話?！苯叫α?，眼角的皺紋擠成一團(tuán)，“我都快七十了，黃土埋到脖子，還娶媳婦生兒子？傳出去能讓人笑掉大牙?！?/p>

“笑個屁！”老怪物把陶壇往桌上一頓，酒濺出幾滴，在桌面上凝成小小的水珠，“你身上那龜甲，仔細(xì)數(shù)數(shù)是不是七片？七片甲，七子命，你命中該有這個兒子。就叫姜八能，聽著俗，命硬，能扛住這輩子的苦?！?/p>

姜山摸了摸懷里的龜甲碎片，七片，不多不少，是他這些年一片一片撿回來的。他沉默了，手里的酒杯晃了晃，酒液里映出自己滿頭的白發(fā)。

“別愣著。”老怪物踹了他一腳，“把你這些年的事，從黃浦江祭壇到承兒戰(zhàn)死，從你瘋瘋癲癲殺洋人到后來守著海邊刻字，全寫成書。還有我教你的龜甲秘術(shù)，那套倒著練的功夫，都給我整理成冊?！?/p>

他指了指姜念的方向，阿禾正扶著姜念在院里散步：“留給你那兒子，也留給你徒弟。你這妹妹天賦太高，顛倒功練得快成仙了，在人間待不了多久。你們夫妻倆，我看也快飛升了。”

姜山猛地抬頭，眼里滿是震驚。

“別不信?！崩瞎治镉止嗔丝诰?，“你以為這些年龜甲護(hù)著你，光是擋刀槍？那是在幫你聚仙氣。等飛升那天，記住把神力注入你床頭那個子木盒子——就是你從小抱著的那個，刻著‘河山’二字的?！?/p>

他從懷里摸出張泛黃的紙，上面畫著個復(fù)雜的契約符號：“放上這個契約，會有后人世世代代守著它，守著你們留下的神力，守著這片土地?！?/p>

姜山接過契約，指尖觸到紙時，像有電流竄過，他突然想起自己小時候確實(shí)總抱著個子木盒子，后來不知塞到了哪個角落。

“來，喝口這個?！崩瞎治锾统鰝€玉瓶，倒出半杯清冽的水，水里泛著淡淡的金光，“瑤池仙水，不能讓你返老還童，但能讓你身子骨回到三十歲的模樣，扛得住接下來的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