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42章 姚萇的最終宿命（二）（第1頁）

時光流轉(zhuǎn)，來到太元十八年（393

年）。長安城的朱雀大街上，積雪剛剛被掃到路邊，便迅速凍成了半透明的冰棱，猶如一排排倒懸的尖刀，散發(fā)著冰冷的氣息。姚萇坐在太極殿的龍椅上，看著階下跪拜的群臣，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腰間的玉帶。那玉帶本是苻堅之物，上面的蟠螭紋已被他摩挲得發(fā)亮，可玉里的寒意卻總也暖不透。

河北軍帳之中，炭火已經(jīng)燒到第三撥，灰燼堆里露出半截?zé)沟睦呛凉P。林婉清將一張長安輿圖小心翼翼地鋪開，指尖重重地戳在太極殿的位置，神色凝重地說道：“姚萇在長安根基已穩(wěn)，去年冬天又新募了三萬氐族勇士，如今硬拼無異于以卵擊石?！彼滞筝p輕翻轉(zhuǎn)，露出一道新添的疤痕——那是上個月夜襲西市糧倉時，被姚萇的親衛(wèi)用長矛劃傷的，“但他生性多疑，尤其忌諱苻堅舊部。上個月我們只是放出風(fēng)聲，說前秦舊臣要在寒食節(jié)祭祖，他就殺了七個郡守，連自己的表親都沒放過?！?/p>

慕容軒正用布條仔細地纏繞左臂，那里的舊傷因連日奔波又裂開了，殷紅的血珠透過麻布滲出來，如同粒粒朱砂?！八碌牟皇桥f臣，是苻堅。”他聲音低沉，卻帶著不容置疑的篤定，“麥積山一役，他雖僥幸逃脫，卻被我們在巖壁上刻滿了苻堅的詩，那些‘混一六合’的句子，比刀劍更讓他寢食難安。”

帳簾被寒風(fēng)猛地掀起，慕容垂踩著積雪大步走進來，貂裘上沾著的雪粒簌簌落下，掉進炭火里發(fā)出“滋滋”的聲響。他拿起案上的羊皮卷，那是百燕會密探冒死送來的姚萇起居注，上面密密麻麻記著“夜驚三次”“見苻堅幻影于偏殿”“賜死占星官”等字樣?！澳銈兛催@里?！彼钢渲幸恍?，目光如炬，“姚萇每次祭祀，都要在苻堅的牌位前擺放白茅——這不是敬，是怕。”

林婉清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芒：“您的意思是……”

“攻心為上?！蹦饺荽箤⒀蚱ぞ砗莺萑釉诨鹋枥?，火苗瞬間躥起，貪婪地舔舐著字跡，將那些恐懼燒得“噼啪”作響，“他既然怕苻堅的鬼魂，我們就給他造一個真的。”他大步走到輿圖前，蒼老卻有力的手指在長安城內(nèi)圈點出幾處關(guān)鍵所在，“太液池的水榭、太極殿的鴟吻、還有他常去的明光宮——這些地方都要布上局。”

慕容軒忽然想起什么，急忙從懷中掏出那塊殘破的絲帕，正是玄影死前掉落的那半塊繡著迎客松的織物：“我們還可以用這個。姚萇一直想找齊這對絲帕，據(jù)說里面藏著林家糧草的真正線索。把這半塊放在苻堅‘鬼魂’常出現(xiàn)的地方，更能讓他深信不疑?！?/p>

林婉清緊接著補充道：“百燕會有位老工匠，擅長用磷火與機關(guān)制造幻影。去年在洛陽城外，他曾用皮影戲嚇退過桓玄的追兵。若讓他來裝扮苻堅，再配上特制的迷香，定能讓姚萇真假難辨?！?/p>

慕容垂微微頷首，眼中滿是贊許，又在輿圖上圈出西市的位置：“流言需從市井而起。讓密探扮成算卦先生、酒肆掌柜，甚至是前朝的老宮監(jiān)，把苻堅鬼魂索命的故事編得活靈活現(xiàn)——比如他穿著白袷衫站在承天門上，手里還握著當(dāng)年賜給姚萇的那柄斬馬劍?！彼D了頓，眼中閃過一絲冷冽的殺意，“還要讓他們說，這鬼魂只找弒君者報仇，凡參與過五將山之變的人，一個也跑不了。”

三人圍坐案前，開始細細打磨著每一個細節(jié)。從流言的傳播節(jié)奏到“鬼魂”現(xiàn)身的時辰，從迷香的劑量調(diào)配到百燕會高手的接應(yīng)路線，都反復(fù)推演了不下十遍。

“需得有個由頭讓流言發(fā)酵?！绷滞袂逯讣恻c在輿圖上的“圜丘”，神情專注，“三月初三祭天，是長安最盛大的典禮，百姓云集，正是散布消息的絕佳時機?！彼肫鹑ツ昙捞鞎r姚萇那張緊繃的臉，“可以讓扮作老丈的密探在人群中哭訴，說前夜夢見苻堅立于云端，說要在祭天當(dāng)日收回天命?！?/p>

慕容軒緊接著補充道：“還得有物證。我記得苻堅生前常佩一枚羊脂玉印，上面刻著‘受天之命’?？勺尮そ撤略煲幻叮靡狗旁卩髑鸺缐氖赶拢捞靸x式開始時‘無意’被發(fā)現(xiàn)，更能坐實鬼魂顯靈之說?！?/p>

慕容垂捻須沉吟片刻，神色凝重：“姚萇身邊有個陰陽家名叫趙整，此人精通風(fēng)水，恐會識破我們的伎倆。”他眼中閃過一絲厲色，“需先除之。可讓百燕會的人扮作苻堅舊部，深夜?jié)撊肫涓。粝隆曛q為虐，三日內(nèi)必索汝命’的血書。以趙整的膽小，定會嚇得辭官，若他不肯走，便用‘牽機引’了結(jié)他，偽造成自盡的模樣?！?/p>

三人商議至深夜，帳外的風(fēng)雪漸漸停歇，天邊露出一抹魚肚白。慕容垂將一枚刻著燕隼圖騰的令牌鄭重地交給林婉清：“長安城內(nèi)的百燕會分舵，皆聽你調(diào)遣?！彼抗馍畛恋乜粗矍斑@對年輕人，眼中既有期許也有凝重，“此計雖險，卻能不動刀兵瓦解其心。記住，姚萇的命，要留到他眾叛親離之時?！?/p>

林婉清雙手接過令牌，指尖觸到冰冷的金屬，卻感覺一股滾燙的力量從掌心蔓延至全身。她與慕容軒對視一眼，從彼此眼中看到了同一種堅定不移的決心——這一次，他們要讓姚萇在自己制造的恐懼里，一點點走向毀滅。

在太極殿中，光祿大夫顫巍巍地抬起頭，花白的胡須上還沾著路上的霜，聲音帶著一絲顫抖：“陛下，關(guān)中大旱已三月，百姓紛紛傳言，是苻堅的鬼魂在天上發(fā)怒。”他偷偷抬眼觀察姚萇的神色，小心翼翼地說，“要不要……請陰陽家的大師來做場法事？”

姚萇猛地拍案，案上的青銅酒樽被震得高高跳起，酒液潑灑在明黃色的龍袍上，洇出一大片深色的痕跡?！昂f！”姚萇怒目圓睜，聲音里藏著不易察覺的顫抖，“苻堅那賊早已化為枯骨，哪來的鬼魂？再敢妖言惑眾，朕誅你九族！”

可實際上，他昨夜又夢見苻堅了。夢中的苻堅還是那身被縊殺時的素色錦袍，脖子上的紫痕像條猙獰的蛇，正一點點勒緊他的咽喉。驚醒時冷汗?jié)裢噶藢嬕?，連貼身的太監(jiān)都嚇得不敢靠近，只因他睡著時總大喊“陛下饒命”。

退朝后，姚萇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寢宮，路過太液池時，他不經(jīng)意間朝水面望去，忽然看見水面上竟漂著個熟悉的身影——苻堅正披著散發(fā)光暈的龍袍，在荷葉間對著他冷笑?！耙θO，還朕的江山來！”那聲音仿佛穿透水波，帶著冰碴子似的徹骨寒意，直直鉆進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