退朝后,姚萇拖著沉重的腳步回寢宮,路過太液池時,他不經(jīng)意間朝水面望去,忽然看見水面上竟漂著個熟悉的身影——苻堅正披著散發(fā)光暈的龍袍,在荷葉間對著他冷笑?!耙θO,還朕的江山來!”那聲音仿佛穿透水波,帶著冰碴子似的徹骨寒意,直直鉆進他的耳朵。
姚萇嚇得雙腿一軟,直接跌坐在地,玉帶扣崩開,“咕?!币宦暆L進池水里。身邊的侍衛(wèi)見狀,慌忙去撈,卻只撈起片殘破的荷葉,葉面上還沾著點龍袍上的金線——那金線繡的正是前秦的日月紋,針腳細密,正是苻堅最愛的樣式。
“幻覺……都是幻覺……”姚萇捂著胸口,大口喘著氣,枯瘦的手指深深掐進肉里,卻仿佛感覺不到疼痛。此時的他并不知道,此刻太液池對面的假山上,林婉清正披著件借來的前秦龍袍,裙擺垂在水面上,身后的慕容軒正用蘆葦桿輕輕撥動水面,讓倒影看起來晃晃悠悠,如同真的鬼魂在游動。
“他果然怕了?!绷滞袂宓吐曊f道,聲音被風吹得有些發(fā)飄。她的碎影劍藏在假山石后,劍鞘上的綠松石在晨光里泛著幽光,宛如一只窺視獵物的眼睛。
慕容軒輕輕幫她攏了攏被風吹亂的發(fā)絲,指尖觸到她耳后的傷疤——那是去年平?jīng)鲋畱?zhàn)留下的,當時一支毒箭擦著她的耳根飛過,差點射穿她的頭顱?!霸俚刃r日?!彼穆曇衾飵е奶?,“慕容垂說,要讓他先瘋一半。”
在他們藏身的假山后,百燕會最擅長易容的高手正忙碌著。他用糯米粉混合蜂蠟,精心捏出苻堅的面具,眉眼間的皺紋都模仿得惟妙惟肖,連左眉角那顆朱砂痣都點得絲毫不差?!斑@面具涂了夜光粉,夜里在宮墻上一晃,保管嚇得姚萇魂飛魄散?!备呤值靡獾負P了揚下巴,面具在他手里泛著淡淡的綠光。
與此同時,慕容垂正在河北的軍帳里,緊盯著密探送來的長安輿圖。圖上用朱砂醒目地圈出了姚萇常去的幾處宮殿,旁邊詳細標注著“三更時分會有異響”“墻角有苻堅筆跡”等字樣——這些都是他讓林婉清安排的,每一處都精準地戳在姚萇的痛處。
“告訴婉清,讓百燕會的人把苻堅的《誡子書》刻在太極殿的柱子上?!蹦饺荽褂美呛凉P在輿圖上又圈了個圈,筆尖蘸的朱砂像剛凝的血,“再讓陰陽家的叛徒散布消息,說姚萇的‘陰陽符咒掌’練岔了氣,是苻堅在陰間詛咒他。”
信使領命迅速離去,帳外的風呼嘯著卷起積雪,狠狠打在帳簾上,發(fā)出“簌簌”的聲響。慕容垂望向西北方,那里的天空正飄著雪,長安的方向隱在厚重的云層后,像塊沉甸甸的鉛。他不禁想起三十年前與苻堅在枋頭論劍,那時的苻堅意氣風發(fā),豪情萬丈地說要“混一六合,以濟蒼生”,哪曾想最終會落得被縊殺的悲慘下場。
“天道好還?!蹦饺荽沟吐曌哉Z,指尖在輿圖上的“五將山”三個字上重重一點——那是苻堅被擒的地方,如今已長出半人高的野草,草葉間還能找到當年的箭鏃,仿佛在訴說著那段殘酷的歷史。
長安城里的流言如野火般愈燃愈烈。有人信誓旦旦地說在西市的酒肆里看見苻堅,正對著空酒杯嘆氣,酒杯里的酒卻總也喝不完;有人驚恐地描述夜里經(jīng)過皇城根,聽見墻里傳來苻堅的琴聲,彈的還是那首《秦鳳吟》,調(diào)子悲得讓人忍不住落淚;更有人添油加醋地說,姚萇的寢宮頂上總盤旋著只黑色的大鳥,鳥喙上叼著塊帶血的龍袍碎片。
百燕會的高手們身著特制的白衣,衣料里巧妙地織著磷粉,夜里在宮墻上一閃而過,遠遠看去就像發(fā)光的鬼魂。他們還在姚萇的膳食里偷偷加了點安神的草藥,劑量不大,卻能讓他夜里總做些光怪陸離的噩夢——夢見苻堅提著滴血的劍惡狠狠地問他要玉璽,夢見自己被綁在五將山的老槐樹上,周圍全是前秦舊臣的鬼魂,個個伸著枯瘦如柴的手拼命抓他。
姚萇的身體日漸消瘦,原本就干瘦的臉頰愈發(fā)凹陷下去,顴骨像兩座突兀的小山,眼窩深得仿佛能藏進兩粒石子。他整日緊緊披著厚厚的貂裘,卻還是不停地說冷,即便連喝三碗烈酒都暖不透身子。太醫(yī)診脈后只敢含糊地說“憂思過度”,開些不痛不癢的補藥,心里卻清楚,這位陛下是被自己內(nèi)心的恐懼嚇破了膽。
三月初三終于來臨,姚萇前往圜丘祭天。他剛登上祭壇,就赫然看見石階上用血寫著四個大字:“還我河山”。那字跡蒼勁有力,正是苻堅的筆體,連最后一筆的彎鉤都帶著當年的意氣風發(fā)。姚萇當場雙腿一軟,直接癱倒在地,指著天空語無倫次地大喊:“別來找我!江山是你的又怎樣?你都死了!”
祭天儀式只能草草結束,姚萇被人慌亂地抬回寢宮,隨即發(fā)起了高燒,嘴里反復念叨著“苻堅饒命”。玄影的殘余弟子在宮里手忙腳亂地作法,燒了七七四十九張符紙,可符灰卻總在他眼前詭異聚成苻堅的模樣。有個弟子嚇得當場尿了褲子,被姚萇憤怒地一劍砍了腦袋,滾燙的血濺在符紙上,把“驅(qū)鬼”二字染成了黑紅色。
“機會來了?!绷滞袂逭驹陂L安城外的烽火臺上,遙望著皇城方向裊裊升起的炊煙,聲音里帶著壓抑不住的激動。她手里緊緊捏著慕容垂送來的密信,信上只有八個字:“攻心為上,靜待其變”。
慕容軒則在一旁正仔細擦拭著修復后的“寒川劍”,劍身上的裂痕被巧匠用金絲巧妙補全,在夕陽下泛著奇異而冷冽的光。他目光堅定地望著遠處長安城的輪廓,輕聲道:“再熬些時日,等他連握劍的力氣都沒了,便是我們動手之時。”
此時的姚萇,正蜷縮在龍椅上,眼神驚恐地看著階下瑟瑟發(fā)抖的群臣,恍惚間,他覺得他們的臉都漸漸變成了苻堅的模樣。殿外的風呼嘯著穿過窗欞,發(fā)出“嗚嗚咽咽”的聲響,像極了苻堅臨死前那充滿怨恨的嘆息。他不知道,這場由人心織就的羅網(wǎng),正悄無聲息卻又堅定不移地一點點收緊,終將把他無情地拖入萬劫不復的深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