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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巖小說>妖尾的篇章 > 第2066章 《新苗與舊痕》(第3頁)

            第2066章 《新苗與舊痕》(第3頁)

            林穗蹲下身,看那爪印的弧度——四趾并攏,掌墊厚實,確實是狗的腳印,但比尋常家犬大些。阿柱突然往密林里走,柴刀在手里轉了個圈:“跟我來?!?/p>

            密林深處藏著個山洞,洞口掛著串風干的甜草,草葉上還沾著蜜漬。阿圓剛要喊,被林穗捂住嘴。洞里傳來嗚咽聲,像小狗被踩了尾巴。

            阿柱踹開洞門時,林穗看見條瘸腿的大黃狗,正蜷縮在堆干草上,前爪抱著個破瓦罐,罐底還剩點蜂蜜。狗看見人,喉嚨里發(fā)出低吼,卻沒力氣站起來。

            “是張獵戶家的老黃,”阿柱收了柴刀,聲音軟下來,“上個月上山追野豬,被夾子夾斷了腿,獵戶嫌它沒用,把它扔了?!?/p>

            阿圓突然跑過去,從竹簍里掏出塊麥芽糖,掰了半塊遞到狗嘴邊。老黃警惕地嗅了嗅,突然嗚咽著舔起糖塊,尾巴在地上掃出淺溝。

            “它偷蜜是餓的。”阿圓摸著狗背,眼睛紅了,“我們帶它回去吧,我教它看糖鍋,它鼻子靈,肯定能聞出糖熬沒熬糊?!?/p>

            林穗看著阿圓的側臉,突然想起二十年前那個雪天。阿柱把凍僵的她塞進懷里,自己凍得嘴唇發(fā)紫,卻說“我娘說,揣著人比揣著紅薯暖”。那時的他,手里也攥著半塊麥芽糖,糖紙都被汗浸濕了。

            回去的路上,老黃跟在阿圓身后,瘸腿一顛一顛的。阿柱扛著竹簍,突然哼起段調子,是阿婆教的熬糖歌:“火要溫,心要沉,焦了別扔,埋進春……”

            林穗接下去:“芽要拱,根要深,甜從苦里,長出痕?!?/p>

            阿圓回頭笑:“穗姨,這歌能教我嗎?太婆的《糖經》里好像有這段?!?/p>

            林穗點頭。她的《糖經》就揣在懷里,牛皮封面已經磨出毛邊,里面夾著張泛黃的紙,是阿婆用焦糖汁寫的批注:“甜不是攢出來的,是漏出來的。像糖鍋上的汽,看著白花花的,落到草上,就成了露。”除夕的灶房比往常熱鬧。阿圓蹲在灶前添柴,老黃趴在她腳邊,鼻子湊到灶門旁,每回糖汁冒泡時,它就汪汪叫兩聲——這是阿圓教的“看火候”,比任何溫度計都準。

            林穗站在鍋前,長柄勺攪動著琥珀色的糖汁。阿柱的媳婦在擺供品,盤子里的糖瓜沾著芝麻,是按阿婆的方子做的,要在灶王爺像前擺足十二個時辰。

            “穗姨,太婆的糖模找著了!”阿圓舉著個黃銅模子跑進來,模子上刻著“?!弊郑吔强牡袅藟K,露出里面的紅銅?!霸陟籼玫牧荷?,裹著層灰,我爬梯子夠下來的!”

            林穗接過模子,指尖撫過那個缺口。這是太婆的嫁妝,當年她用這模子壓過第一塊喜糖,后來傳給阿婆,阿婆又在她出嫁時塞進了陪嫁箱。

            “用它壓‘續(xù)歲糖’吧。”林穗把模子放進糖汁里浸了浸,“讓老黃聞聞,看夠不夠火候?!?/p>

            老黃湊過來嗅了嗅,突然對著鍋叫了三聲。阿圓眼睛一亮:“夠了!太婆說過,三聲就是‘剛好’!”

            糖汁倒進模子的瞬間,祠堂的鐘響了。林穗抬頭看向窗外,雪不知何時下了起來,落在甜草田上,把阿圓埋焦渣的小土堆蓋成了個白饅頭。

            “該去埋焦糖了?!卑⒅嘀鴤€布包走進來,里面是今年熬糊的三塊糖渣,塊塊都帶著深褐色的焦痕?!鞍A說要自己去,說這是‘新糖換舊糖’的規(guī)矩。”

            林穗點頭。阿婆的《糖經》里寫:“除夕埋焦,來年生甜。埋糖者需是家中最幼者,赤手刨坑,讓糖渣沾著熱氣入土,才算把‘苦’種進地里?!?/p>

            阿圓揣著糖渣往后園跑時,老黃一瘸一顛地跟著,尾巴掃著地上的雪,像在畫圈。林穗站在灶前,看糖汁在模子里慢慢凝固,突然聽見阿柱在哼歌,還是那首熬糖調,只是詞改了:“雪蓋根,霜壓芽,甜在土里,等春挖……”

            她低頭看自己的手,掌紋里還沾著朱砂,和梨木板上的拓印慢慢重合。遠處傳來阿圓的笑聲,混著老黃的叫聲,像顆糖砸進了溫水里,慢慢化開。大年初一的清晨,林穗被一陣窸窣聲吵醒。她披衣下床,看見阿圓蹲在灶前,手里捧著塊糖,正喂給老黃吃。那糖是用昨晚的焦渣融的,黑褐色的糖塊上,竟嵌著顆小小的麥芽粒。

            “穗姨,它發(fā)芽了!”阿圓舉著糖塊跑過來,眼睛里的光比灶火還亮,“太婆沒騙我,焦渣里真的有勁兒!”

            林穗接過糖塊細看,麥芽粒的芽尖頂著層薄糖衣,像個剛出生的小拳頭。她突然想起阿婆說的“續(xù)歲”——不是把舊的丟了,是讓舊的陪著新的長。

            祠堂的梨木板前,阿柱正在拓新的掌印。阿圓的掌印落在第三十八行,旁邊是林穗的,再往上,是阿婆的、太婆的,一行行排上去,像串掛在時光里的糖葫蘆。

            “穗姨,《糖經》里說‘甜從苦來’,是不是說越苦的糖渣,長出的甜草越旺?”阿圓突然問,手里的放大鏡還對著掌印的重合處。

            林穗望著窗外的雪,雪地里,老黃正叼著根甜草來回跑,草葉上的露珠在陽光下閃著光?!安皇恰!彼p聲說,“是說苦過的人,才知道怎么把甜留住。”

            阿柱突然插嘴:“就像我當年把你從雪地里撿回來,凍得差點沒氣,現在不也熬成了最會熬糖的人?”

            阿圓“噗嗤”笑出聲,林穗卻紅了眼眶。她想起阿婆臨終前攥著的那塊焦糖,想起阿柱懷里融化的糖葫蘆,想起老黃瘸著腿守護的破瓦罐——原來那些沒熬好的、摔碎的、被丟棄的,從來都沒真正消失過。

            它們只是換了種樣子,藏在土里,躲在糖里,趴在掌心,等著某天被認出來,說一句“原來你在這兒啊”。

            灶房的糖鍋又開了,老黃汪汪叫了兩聲,阿圓蹦蹦跳跳地跑去添柴。林穗站在梨木板前,看著那三十七道掌印,突然伸手摸了摸自己的掌紋——那里,阿婆的缺角、太婆的分叉、阿圓的細紋,正像條河,慢慢流進新的年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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