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只帶了兩個從侯府帶來的貼身侍女,行事極為低調(diào)。每日里不過是看書、習字、做些女紅,幾乎足不出戶。對于宮廷派來教導禮儀的嬤嬤,她也表現(xiàn)得十分恭順好學,態(tài)度溫和,沒有絲毫驕矜之氣。
這日,蘇婉如奉景琰之命,前來送一些書籍和文房用品,也算是代表東宮的一種示好。
蘇靜瑤親自在院門口相迎,她穿著一身淡青色的衣裙,未施粉黛,容貌清秀,算不得絕色,但眉宇間一派沉靜,行動間裙裾微動,悄無聲息,確實如傳聞中那般溫婉安靜。
“有勞蘇女官親自送來?!碧K靜瑤微微屈膝,聲音柔和。
“蘇才人客氣了,這是奴婢分內(nèi)之事。”蘇婉如連忙還禮,將東西交給一旁的侍女。
兩人進了屋內(nèi),分賓主坐下。蘇婉如打量著這間布置雅致卻略顯清冷的屋子,心中暗暗嘆息。這位未來的太子妃,似乎對自己所處的微妙境地心知肚明,并且選擇了最不引人注目的方式存在。
“妾身初來乍到,許多規(guī)矩還不懂,日后若有不當之處,還望女官多加提點。”蘇靜瑤語氣真誠,并無虛偽客套。
蘇婉如看著她清澈而平靜的眼眸,心中生出幾分好感,也多了幾分同情。她輕聲道:“才人言重了。東宮……情況有些特殊,殿下他……近日政務繁忙,加之身邊近侍林公公病重,心情可能不甚佳,若有怠慢之處,還望才人體諒。”
她點到即止,既解釋了景琰可能出現(xiàn)的冷淡,也隱晦地提點了林夙在東宮的特殊地位。
蘇靜瑤聞言,臉上并無異色,只是輕輕點了點頭:“妾身明白。多謝女官告知?!彼D了頓,看向窗外,聲音更輕了些,“聽聞林公公病得厲害……但愿他能早日康復?!?/p>
她的語氣里聽不出太多情緒,仿佛只是出于最基本的善意。但這份平靜,在這種時刻,反而顯得格外通透和……識趣。
蘇婉如知道,這是一個聰明人。而聰明人,在這深宮之中,往往能活得久一些,但也往往……更辛苦一些。
夜色深沉,東宮大部分區(qū)域都已熄燈歇下,唯有林夙的房中還亮著微弱的燭光,以及……書房里,景琰獨自對著一堆婚禮流程文書的身影。
林夙是在一陣劇烈的咳嗽中醒來的。喉嚨里熟悉的腥甜感讓他立刻偏過頭,小卓子眼疾手快地用痰盂接住,那刺目的紅色讓他的心又是一陣抽搐。
“公公,您感覺怎么樣?要不要喝點水?”小卓子紅著眼圈,聲音帶著哭腔。
林夙無力地搖了搖頭,額上沁出細密的冷汗。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具被掏空了靈魂的軀殼,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腔深處的疼痛。外面隱約傳來的、為婚禮做準備的各種細微聲響,即使在這深夜也未曾停歇,如同鈍刀,一下下凌遲著他早已千瘡百孔的心。
他知道景琰來看過他,很多次。但他不敢睜眼,不敢面對。他怕從那雙眼眸中看到愧疚,看到無奈,看到那些他無法承受的情緒。他更怕自己會失控,會流露出不該有的軟弱和……怨恨。
他只能選擇逃避,用沉默筑起一座高墻,將自己隔絕開來。
“小卓子……”他聲音嘶啞,幾乎難以辨認。
“奴才在!”小卓子連忙湊近。
“……外面……是不是……在搭彩棚?”他斷斷續(xù)續(xù)地問,每一個字都耗費著極大的力氣。
小卓子眼眶更紅了,哽咽著點頭:“是……是的,公公。內(nèi)務府的人……在忙活……”
林夙閉上了眼睛,不再說話。搭彩棚……為了一個月后的那場盛世婚禮。為了太子,和她的太子妃。
他曾以為自己可以冷靜地面對這一切,可以為了景琰的江山社稷,親手將他推向別人??僧斶@一天真的來臨,當那明黃的圣旨下達,當這喜慶的氛圍如同潮水般將他淹沒時,他才發(fā)現(xiàn),高估了自己的承受力。
心口的劇痛再次襲來,他蜷縮起身子,壓抑地咳嗽起來,瘦削的肩膀劇烈地顫抖著。
而另一邊,書房內(nèi)的景琰,同樣在承受著煎熬。
他面前攤開著大婚的儀程圖,目光卻毫無焦點。腦海中反復浮現(xiàn)的,是林夙蒼白的面容,是他嘔出的鮮血,是他回避的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