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11章-追趕（第3頁）

講臺周圍空氣瞬間凝滯了片刻。隨即，一些敏銳的耳朵捕捉到了這幾近耳語的求助，幾聲極力壓抑的、卻依舊如同投入平靜湖面的石子般清晰可辨的輕笑，從不同方向隱約傳來。

第11章-追趕

還有幾句若有若無的、帶著某種居高臨下審視意味的議論，像游絲一樣，飄散在空氣中：

“那就是……今年特招的？從西北戈壁來的狀元？”

“聽說條件挺苦的……不過這基礎(chǔ)……聽起來確實有點……”

“拉格朗日這里都卡住？后面還有更抽象的勒貝格積分、傅里葉變換可怎么辦……”

“自學(xué)出來的，到底還是……體系不完整啊……”

每一個飄入耳中的字眼，都像帶著細小倒鉤的鞭子，精準地抽打在她異常敏感而又極度自尊的心上。

她的臉頰瞬間火燒火燎，滾燙的溫度迅速蔓延至耳根和脖頸，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頭部。

環(huán)抱著課本的手臂不自覺地收緊，手指因為極度用力而深深地掐進硬質(zhì)的書皮里，指甲邊緣泛出缺氧般的青白色。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來自四面八方的、各種含義的目光——好奇的打量，善意的憐憫，或許還有不易察覺的輕視——

像無數(shù)盞聚光燈打在她身上，讓她無所遁形，腳跟發(fā)軟，一股強烈的、想要立刻轉(zhuǎn)身逃離這令人無比難堪和窒息境地的沖動，幾乎要沖垮她的理智堤壩。

但是，她沒有。

就在那羞愧與退縮的浪潮即將把她淹沒的瞬間，她的腦海里，猛地炸開一連串無比清晰的畫面：是奶奶阿古拉站在村口土坡上，身影在晨光中越來越小、最終化作一個黑點，卻依舊固執(zhí)揮動的手臂。

是戈壁灘上無數(shù)個寒冷的夜晚，她蜷縮在背風(fēng)的沙窩里，借著凄清的月光，用凍得僵硬的手指在沙地上反復(fù)演算，直到星辰隱去；

是張建軍教授在那離別清晨，指著璀璨銀河，對她說的那句——“你就是戈壁里最亮的那顆星星”。

一股源自生命最底層、被苦難磨礪得無比堅韌的、不服輸?shù)男U力，猛地從她的腳底竄起，如同電流般瞬間貫通了她的四肢百骸，撐住了她幾乎要癱軟下去的身體。

她死死地咬住了自己的下唇，用力之大，使得干燥的唇瓣破裂，一絲帶著鐵銹味的腥甜在口腔中彌漫開來。

她硬生生地、像一棵將根系深深扎進巖石縫隙、直面狂風(fēng)暴雨的小樹，站在原地，固執(zhí)地、甚至帶著點笨拙的倔強，微微抬起了頭，用那雙氤氳著水汽、充滿了怯意，卻如同被點燃的炭火般不肯移開的目光，直直地望進教授鏡片后那雙深邃的眼眸。

老教授抬起手，輕輕推了推鼻梁上那副沉甸甸的黑框眼鏡，睿智而平和的目光，透過打磨光滑的鏡片，落在眼前這個身材瘦小、衣著破舊樸素、面色因緊張而蒼白，但眼神深處卻燃燒著一種近乎原始、執(zhí)拗的求知火焰的女孩身上。

他沒有去理會周圍那些細微的嘈雜，布滿皺紋的臉上也沒有流露出任何一絲不耐煩、輕視或者被打擾的不悅。

他只是沉默地、動作從容地從自己洗得發(fā)白的上衣口袋里，取出一支筆跡流暢的紅色圓珠筆，又隨手從講臺上堆放整齊的備課本旁，抽出一張干凈的白紙。

“沒關(guān)系，”

他的聲音依舊平穩(wěn)，卻似乎比剛才授課時多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溫度，那是一種屬于學(xué)者的耐心與長者的寬容。

“我們慢慢來，一步一步來?！?/p>

他俯下身，將白紙在講臺上鋪平，用那支紅筆，開始一邊清晰地書寫，一邊用最基礎(chǔ)、最緩慢、最拆解性的語言，重新為她梳理那個“拉格朗日中值定理”的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