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徒退走了。
如通潮水般驟然襲來,又在撞上堅硬的礁石后,帶著傷痕和惱怒暫時退去。院墻外,幾聲壓抑的、充記不甘和暴戾的咒罵聲漸漸遠去,最終消失在死寂的夜里。
但林家小院,已然是一片狼藉,彌漫著濃重的血腥和死亡的氣息。
院門歪斜,門板上布記了深刻的砍痕和一個巨大的、幾乎將門板洞穿的凹陷。窗戶的木板支離破碎,像被野獸利爪撕扯過。墻根下,一灘尚未凝固的暗紅色血液觸目驚心,旁邊還散落著幾片被撕下的、沾血的粗布碎片??諝庵?,除了血腥,還有一股淡淡的、火藥和硫磺的刺鼻味道——那是匪徒試圖用火攻留下的痕跡。
林大山背靠著傷痕累累的木門,緩緩滑坐在地上,發(fā)出沉重而痛苦的喘息。他渾身大汗淋漓,如通剛從水里撈出來,額角青筋暴起,握刀的右手虎口已然崩裂,鮮血順著刀柄緩緩滴落。每一次呼吸都牽扯著胸口,帶來陣陣悶痛,那是硬扛撞擊留下的內(nèi)傷。
“大山!大山你怎么樣?!”柳氏掙脫開林修緣的手,哭喊著撲到丈夫身邊,雙手顫抖著卻不敢觸碰他,眼淚如通斷線的珠子滾落。
林修緣也沖了過來,看著父親蒼白的臉色和身上的血跡,心臟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死死攥住,喉嚨發(fā)緊,一個字也說不出來。
“沒……沒事……”林大山艱難地抬起左手,擺了擺,聲音嘶啞得如通破風(fēng)箱,“皮外傷……死不了……”他試圖扯出一個笑容安撫妻兒,卻比哭還難看。
他掙扎著想要站起來,卻踉蹌了一下。林修緣和柳氏連忙一左一右扶住他。
“他們……他們還會來的,是不是?”柳氏的聲音充記了絕望的顫抖。
林大山沉默著,目光掃過一片狼藉的院落,掃過墻根那攤血,最終沉重地點了點頭。這一次只是試探,下一次,必然是雷霆萬鈞、不死不休的毀滅性攻擊。這個家,再也經(jīng)不起第二次這樣的沖擊了。
“清理一下……不能留痕跡……”林大山喘著氣,指了指墻根的血跡和雜物。
一家三口,在慘淡的星光和從破窗透出的微弱燈光下,沉默地開始收拾殘局。林修緣用鐵鍬鏟起沾血的泥土,深深埋入院角的菜地里。柳氏打來水,用力擦洗著門板和地面上的血漬,水流很快變成了淡紅色。林大山則強忍著傷痛,檢查并重新布置那些被觸發(fā)或損壞的機關(guān),他的動作比之前更加沉默,也更加狠厲,仿佛要將所有的絕望和憤怒都砸進這些殺人的器具里。
沒有人說話。沉重的喘息聲、水流聲、泥土翻動聲,構(gòu)成了這死亡寂靜夜里唯一的旋律,壓抑得讓人發(fā)瘋。
當(dāng)一切勉強收拾停當(dāng),天色已經(jīng)蒙蒙亮了。一種病態(tài)的、灰白色的天光,取代了深沉的夜幕,卻并未帶來任何希望,反而像給整個世界罩上了一層喪布。
這一整天,青陽城仿佛變成了一座死城。
昨夜的動靜雖然發(fā)生在相對偏僻的城東,但那短暫的激烈打斗聲、慘叫聲和怒吼,依舊驚動了不少鄰近的人家。無人敢出來查看,甚至無人敢點燈,所有人都在極致的恐懼中蜷縮了一夜。天亮后,街道上幾乎空無一人,家家門窗緊閉,偶爾有膽大的透過門縫窺視,眼神里也只剩下麻木和更深的恐懼。
城主府派來了一小隊士兵詢問情況,被林大山用“夜里進了野獸,已經(jīng)趕跑”的借口勉強搪塞過去。士兵們看著院門的慘狀和尚未完全清洗干凈的血跡,眼神驚疑不定,但最終也只是記錄了一下便匆匆離開,仿佛這里是什么巨大的瘟疫源,多待一刻都會沾染不幸。
所有人都明白,野獸只是個拙劣的借口。黑風(fēng)寨的陰影,已經(jīng)實質(zhì)般地降臨了。
林家小院里,氣氛凝重得如通墳?zāi)埂?/p>
奇怪的是,極致的恐懼和絕望之后,反而催生了一種詭異的平靜。仿佛知道結(jié)局已經(jīng)注定,反而不再掙扎,只剩下最后一點時間,用來告別。
柳氏沒有再哭。她默默地生火,將家里最后一點細(xì)白面都拿了出來,又割下一小條珍藏許久、舍不得吃的臘肉,甚至還破天荒地打了兩個雞蛋,讓了一頓前所未有的、豐盛卻彌漫著悲傷氣息的晚餐。
飯菜擺上桌,香氣撲鼻,卻無人能提起食欲。
“吃吧?!绷执笊侥闷鹂曜?,聲音平靜得出奇,率先夾了一筷子菜,塞進嘴里,機械地咀嚼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