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前他拉過毯子的動作,我醒著,沒動。
晨光從窗簾縫里擠進來,斜斜地切在床沿。我閉著眼,聽他翻身下床,腳步很輕,像怕踩碎什么。衣柜拉開又合上,水龍頭響了幾秒,然后是折疊桌凳挪動的摩擦聲。我慢慢睜開眼,看見他背對著我坐在桌邊,手里捏著鉛筆,在一張外賣單背面寫寫畫畫。
我沒出聲,坐起身,把被子疊好。鐵盒還在床底,但柜門沒關(guān)嚴,露出一角紙邊。我蹲下去,順手想推回去,卻看見那張紙不是賬單。
是張新的便簽。
上面寫著:“今日支出:泡面2盒(6元),姜茶1包(2元)?!弊舟E歪得像剛學(xué)寫字的小孩,可每個數(shù)字都對齊,一筆一劃,像是認真算過。
我盯著那張紙,心跳慢了一拍。
昨夜我根本沒記。我也從沒教過他記賬。
我輕輕抽出鐵盒,里面零錢一分沒少,幾張舊便簽還在,寫著“房租”“藥費”“電費”??蛇@張是新的,是他在我不知道的時候,自己寫的。
我抬頭看他。
他還在畫,頭也沒回,鉛筆在紙上劃出清晰的線條。我走過去,從他肩膀上方看下去。
那不是涂鴉。
是一座樓。線條干凈利落,立面結(jié)構(gòu)分明,窗戶、門廊、挑檐的比例全都精準(zhǔn)得不像隨手畫的。他畫到一半,正在勾勒外墻上一道弧形裝飾,筆尖穩(wěn)得沒有一絲抖。
“你……會畫畫?”我問。
他筆尖頓了一下,抬頭看我,眼神有點空,像是剛從什么地方被拉回來。
“不記得。”他低聲說,“但手自己會動。”
我沒接話。手指無意識碰了碰那張紙的邊緣。紙是昨天我扔掉的外賣單背面,油漬還沒干透,可他畫得一絲不茍,連陰影都用鉛筆輕輕掃了層灰。
他抬手揉了揉太陽穴,動作很輕,像是怕碰疼什么。
“你什么時候開始記賬的?”我問。
他愣了兩秒,“早上。你睡著的時候,我在想……你每天跑那么多單,掙的錢要付房租、買藥、修車。我吃你的住你的,至少……能知道花了多少。”
我喉嚨有點緊。
“我不是嫌你花。”我趕緊說,“我是……沒想到你會想這些?!?/p>
他低頭,看著那張草圖,“我不是想添麻煩。只是……不想再像個什么都不知道的人?!?/p>
他聲音很輕,可每個字都落得穩(wěn)。
我沒再說話,轉(zhuǎn)身去廚房燒水。鍋底還有昨夜泡面的痕跡,我刷了兩下,水開了,撕開一包面扔進去。油包、粉包、蔬菜包,我一樣樣倒進去,攪了攪,香氣慢慢升起來。
我端著碗回來,放他面前。
“吃吧?!蔽艺f,“今天我白班要送單,站點離得遠,中午不一定回來?!?/p>
他點頭,拿起筷子,低頭吃了一口。面條熱氣撲到他臉上,他瞇了下眼,沒說話,可嘴角微微動了動。
我坐在對面,看著他吃。
他吃得慢,可很認真,像是在記住這碗面的味道。吃完最后一口,他把碗推到一邊,沒像以前那樣直接起身,而是伸手去拿那張草圖。
他折了兩下,塞進外套里袋。
我看著那個動作,忽然問:“你以前……是不是經(jīng)常畫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