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亮得悄無聲息。
我睜開眼,床邊空著,防水布卷在墻角,還帶著昨夜的潮氣。枕頭上留著一道壓痕,是他睡過的位置。我坐起來,手指無意識摸了摸嘴唇,又立刻放下。
不能想。
我起身把濕外套掛在陽臺,擰干毛巾鋪在暖氣片上。鍋里剩的水倒掉,重新接了半鍋,點火。面條是便宜的掛面,兩塊五一包,煮六分鐘剛好。我掰開一雙一次性筷子,擺在碗邊。
桌子有點晃。我蹲下檢查桌腿,順手把存錢罐從抽屜里拿出來,墊在下面。指尖剛碰到罐身,就停住了。
一道裂痕從罐底斜向上爬,穿過“遠(yuǎn)望達(dá)成”四個手寫紅字,裂口不寬,但很深,像被什么硬物從內(nèi)部頂過。
我把它翻過來,對著光看。裂痕在陰影里更明顯了。這罐子跟了我三年,從老家?guī)У匠抢?,里面每一張紙幣都記著用途——三百塊是送外賣雨天加班的補貼,一百五是醫(yī)院門口幫人搬氧氣瓶掙的,五十塊是退掉舊棉被的錢。我本來打算再攢兩千,換個能平攤開的折疊床。
現(xiàn)在它裂了。
我把它輕輕放回抽屜,關(guān)上。起身時,聽見廚房傳來水沸的響。
他站在灶臺前,背對著我,正用筷子攪鍋里的面。動作比前些天利索,水沒濺出來。聽見我腳步,回頭看了眼:“醒了?”
我點頭。
他把面盛進(jìn)碗,遞過來。我接過,熱氣撲在臉上。他沒動,目光落在我剛才放存錢罐的位置。
“那個罐子,裂了?”
我低頭看碗里的面:“嗯,不知道什么時候的事,可能摔了一下?!?/p>
“能修嗎?”
“膠水試試?!?/p>
他沒說話,走到抽屜前拉開,拿出罐子,指尖沿著裂痕慢慢劃過。他的手指很穩(wěn),不像剛學(xué)會用筷子的人。
“碎了反而更好?!彼f。
我抬頭。
他盯著那道裂口,眼神不像平時那種溫和的茫然,倒像在看一件他知道但說不清的東西。
“完整的東西太緊繃。”他聲音很輕,“裝得越多,越怕裂??梢坏┝蚜?,反而能看見里面是什么?!?/p>
我握著碗,熱氣從指縫往上冒。
“你……怎么知道?”
他抬眼,眉頭微動,像是剛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然后他搖頭:“不知道。就是覺得。”
他把罐子放回抽屜,關(guān)上。轉(zhuǎn)身去拿自己的碗。我看著他,忽然覺得他剛才那句話,不是在說罐子。
我低頭吃面,沒再問。
吃完我收碗,他主動拿抹布擦桌子。我從包里翻出今天要送的單子,遞給他:“練寫字?!?/p>
他接過,坐到桌邊。我轉(zhuǎn)身去洗碗池沖碗。水聲嘩嘩,窗外有早班公交駛過的聲音。
過了幾分鐘,我回頭看他。
他低著頭,筆尖在紙上走得很穩(wěn)。不是練字,是在畫。
我走過去,站到他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