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nèi)庫放糧如同在干涸的河床上注入了一股活水,京城糧價雖未徹底平復(fù),卻也不再如之前那般瘋狂上漲。東西兩市官設(shè)的糧店前,隊伍依舊漫長,但百姓眼中少了些許恐慌,多了一絲盼頭。東宮的壓力暫緩,蕭景琰得以稍稍喘息,將更多精力投入到朝局和應(yīng)對潛在威脅上。
然而,這短暫的平靜,卻像是暴風(fēng)雨來臨前的死寂。
林夙手臂的箭傷在程不識的精心調(diào)理下漸漸愈合,但他眉宇間的凝重卻一日深過一日。那夜在皇家別院的所見,如同夢魘般縈繞在他心頭。十幾名孩童驚恐的眼神,守衛(wèi)粗鄙的“貨”與“小崽子”的稱呼,以及那隱約與北疆、與“幽云渠道”關(guān)聯(lián)的線索,都指向一個令人不寒而栗的真相。高永的罪行,遠(yuǎn)超貪墨構(gòu)陷,已至人神共憤之境。
“必須找到賬本,或者找到他們運輸、交接的證據(jù)鏈?!绷仲韺扮谅暤?,“僅憑我們看到的,不足以釘死高永。他完全可以斷尾求生,推出幾個替死鬼?!?/p>
景琰頷首,面色冷峻:“孤知道。石虎那邊有進(jìn)展嗎?”
“石虎的人發(fā)現(xiàn),每隔三五日,深夜便會有車隊從西城幾處不同的宅邸出發(fā),匯入主干道后,往往分散行動,最終似乎都朝著西北方向而去。他們嘗試跟蹤過兩次,但對方警惕性極高,且途中設(shè)有暗哨接應(yīng),都跟丟了。西北方向……通往邊關(guān)?!绷仲眍D了頓,“另外,柳先生那邊,關(guān)于北疆戰(zhàn)利品舊案的梳理,發(fā)現(xiàn)當(dāng)年有幾筆數(shù)額巨大的珠寶和珍稀藥材,在入庫記錄上含糊不清,而經(jīng)手人之一,就是當(dāng)時初露頭角的高永?!?/p>
“西北……邊關(guān)……北狄……”景琰的手指輕輕敲擊著桌面,“如果高永真在與北狄做這種骯臟交易,那他所圖,恐怕不止是錢財?!?/p>
“是。糧食、孩童,輸出北狄,換回的可能是戰(zhàn)馬、兵器,甚至是……北狄的某種承諾。”林夙聲音壓得更低,“他在養(yǎng)寇自重,還是在為更大的圖謀鋪路?”
景琰眼中寒光一閃:“無論他所圖為何,此獠不除,國無寧日!”
就在這時,蘇婉如步履匆匆地走了進(jìn)來,臉上帶著一絲不安:“殿下,林公公,宮外傳來消息,市井間……似乎又有新的流言在傳播?!?/p>
“哦?”景琰挑眉,“這次又編排孤什么了?”
蘇婉如猶豫了一下,低聲道:“這次的流言,并非直接指責(zé)殿下,而是……而是指向已故的先皇后娘娘。”
景琰猛地站起身,臉色瞬間陰沉如水:“你說什么?!”
林夙的心也隨之一沉。攻擊已故的母后,這比直接攻擊太子本人更為陰毒,也更能觸及景琰的逆鱗。
蘇婉如不敢抬頭,聲音微顫:“流言說……說先皇后當(dāng)年并非病逝,而是因……因與人私通,被陛下察覺,才……才被迫自盡。還說……還說殿下您……您的血統(tǒng)……未必純正……”
“混賬!”景琰勃然大怒,一掌重重拍在案幾上,震得筆墨紙硯齊齊一跳。他胸口劇烈起伏,眼中翻涌著無法遏制的怒火與痛楚。母后是他心中最柔軟、也是最不容觸碰的凈土,是他在這冰冷宮廷中僅存的一點溫暖記憶。如今,這最后的凈土竟被人以如此污穢的言語玷污!
林夙立刻上前一步,聲音沉穩(wěn)卻帶著力量:“殿下息怒!此乃敵人誅心之計,意在亂您心神,切不可中計!”
景琰死死攥著拳頭,指甲幾乎嵌進(jìn)肉里,他深吸了幾口氣,才勉強(qiáng)壓下將那散播流言之人碎尸萬段的沖動。他看向蘇婉如,聲音因極力克制而顯得有些嘶?。骸傲餮詮暮翁巶髌穑靠赡懿榈皆搭^?”
蘇婉如搖頭:“流言傳得隱秘,像是突然之間就在各大茶樓酒肆、街頭巷尾冒了出來,源頭難以追溯。但傳播速度極快,而且……言之鑿鑿,甚至編造了一些所謂的‘細(xì)節(jié)’和‘證人’,聽起來……頗能蠱惑人心?!?/p>
“細(xì)節(jié)?證人?”景琰冷笑,“他們倒是準(zhǔn)備充分!這是要把孤往死里逼!”一旦“血統(tǒng)不正”的嫌疑扣上,他這太子之位便名不正言不順,屆時無需對手動手,父皇第一個就容不下他!
“殿下,”林夙冷靜分析,“此計甚毒。一來,攻擊先皇后,能最大程度激怒您,讓您失去冷靜;二來,血統(tǒng)問題乃皇室大忌,極易引發(fā)陛下猜忌,動搖您的根本;三來,此事涉及宮闈秘辛,難以公開辯駁,我們處于被動?!?/p>
景琰何嘗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強(qiáng)迫自己坐下來,大腦飛速運轉(zhuǎn)。直接辟謠?只會越描越黑,且顯得心虛。揪出散播者?對方既然敢做,必然早已切斷線索。置之不理?流言只會愈演愈烈,直至積毀銷骨。
“他們這是算準(zhǔn)了孤無法自證清白!”景琰咬牙。
“未必。”林夙眼中閃過一絲幽光,“殿下,您可還記得,當(dāng)年伺候先皇后的舊人,除了忠伯,還有幾人?”
景琰一怔,看向林夙:“你的意思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