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完,他小心翼翼地將田小娥打橫抱起,在一片復雜的目光中,大步流星地朝東頭窯洞走去。
一場驚心動魄的夜鬧,暫時以田小娥的全身而退和鹿子霖、白嘉軒的顏面掃地告終。
但誰都知道,這絕不是結束。
鹿子霖被變相軟禁在家,名聲徹底臭了大街。鹿福摔斷了腿又中了石灰,就算救過來也是個廢人,他的話已經無關緊要。那塊玉佩成了鹿子霖無法洗刷的罪證。白鹿原上關于鹿鄉(xiāng)約企圖欺辱寡婦、事后殺人滅口的傳言有了“實據(jù)”,愈演愈烈,連帶著白嘉軒的威信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質疑。
白嘉軒焦頭爛額,幾天之內仿佛老了十歲。他把自已關在祠堂里,對著祖宗牌位,一根接一根地抽著旱煙,煙霧繚繞中,臉色陰沉得可怕。
他小看了那個女子。那個看似柔弱可欺的田小娥,根本不是任人拿捏的面團,而是一條裹著蜜糖的毒蛇!她一步步,用玉佩,用孩子,用流言,逼得他和鹿子霖自亂陣腳,最終落入了她精心編織的羅網,身敗名裂!
不能再這樣下去了!必須徹底解決她!否則,整個白鹿原都將永無寧日!他白嘉軒一輩子的名聲和堅守,都將毀于一旦!
一個更狠絕、更徹底的念頭在他心中瘋狂滋生。既然意外失手,流言壓不住,那就不如……借刀殺人!借最鋒利的、也是最“名正言順”的那把刀!
他的目光,投向了祠堂角落里,那被供奉擦拭得锃亮的一排排祖宗家法——那些沉重冰冷的木棍、皮鞭,還有……執(zhí)行家法的人。
田小娥的日子似乎恢復了“平靜”。黑娃經過那夜,對她更是死心塌地,幾乎寸步不離,生怕她再出意外。他認定了是鹿子霖和白嘉軒要害他們,咬牙切齒地想著報復。
田小娥卻安撫他,只說平安就好,讓孩子安安穩(wěn)穩(wěn)生下來最重要。她甚至開始當著黑娃的面,縫制起小孩子的衣物,一針一線,充記了母性的光輝。
黑娃看著她恬靜的側臉和微隆的小腹(月份漸長,已開始顯懷),心頭的暴戾漸漸被一種陌生的柔軟取代。他要當?shù)耍米o住這個家。
然而,田小娥的內心卻遠非表面這般平靜。她知道,白嘉軒絕不會善罷甘休。那次失敗的暗殺,意味著他下一次出手,將更加不留余地,更加“冠冕堂皇”。
她在等。等白嘉軒亮出最后的殺招。
這天,郎中照例來給她診脈。結束后,郎中對黑娃道:“胎象還算平穩(wěn),只是婦人懷胎辛苦,氣血有些虧,我開幾副安胎補氣血的藥,你隨我去鎮(zhèn)上藥鋪抓來吧?!?/p>
黑娃不疑有他,連忙點頭,叮囑田小娥好好休息,便跟著郎中走了。
田小娥站在窯洞口,看著黑娃和郎中遠去的背影,眼神一點點冷了下來。
時機到了。
白嘉軒果然支開了黑娃。這次,他要用的,不是夜里鬼祟的殺手,而是光天化日之下,“正義”的執(zhí)行者。
沒過多久,腳步聲傳來了。沉重,整齊,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肅殺之氣。
田小娥緩緩走出窯洞。
陽光下,白嘉軒站在最前面,依舊挺直著腰桿,但臉色是一種近乎僵硬的冰冷。他的身后,跟著的是鹿三!還有族里幾個素來以“公正嚴明”著稱的老輩人物!
鹿三低著頭,不敢看田小娥,手里卻緊緊攥著一根粗實的麻繩,手臂上的肌肉因用力而虬結鼓起。其他幾人面色凝重,眼神里帶著一種執(zhí)行“正義”的決絕。
“田小娥,”白嘉軒開口,聲音像是被砂紙磨過,干澀而冷酷,“你行為不端,狐媚惑人,攪得白鹿原雞犬不寧,更涉嫌構陷鄉(xiāng)約,其心可誅!族規(guī)容不得你這等禍害!今日,便執(zhí)行家法,清理門戶,以正視聽!”
他說得冠冕堂皇,仿佛不是在行私刑謀殺,而是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審判。
田小娥看著他們,看著鹿三手中那根熟悉的、前幾天晚上才出現(xiàn)過的麻繩,突然笑了。那笑聲清脆,卻帶著無盡的嘲諷和冰冷,聽得所有人頭皮發(fā)麻。
“清理門戶?以正視聽?”她重復著這兩個詞,目光逐一掃過面前這些道貌岸然的男人,“白族長,您是要殺了我,和您鹿家的長孫嗎?”
她再次輕輕撫上自已隆起的腹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