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開始更仔細地規(guī)劃未來。孩子出生后,開銷會更大,這小小的湯攤未必能支撐。她想起道里區(qū)那家皮貨莊,想起那個眼神精明的掌柜,想起角落里看到的磺胺粉?;蛟S……等身子穩(wěn)當些,她可以再冒險去探探路。不是為了幫助別人,這次,是為了她自已,為了她腹中的孩子,多攢下一點活命的本錢。
日子一天天往前挪。鮮兒的肚子慢慢顯了形,穿著厚厚的棉襖也能看出些輪廓。李氏盯得緊,重活是堅決不讓她沾手了,連蹲下燒灶都趕緊喊住。
“你坐著,我來?!逼牌诺脑捄喍蹋瑓s帶著不容反駁。
鮮兒沒爭。身子是容易乏,聞著油腥味也還是不舒服。她大多時候就坐在院里的小凳上,揀揀豆子,或者縫補些小衣服。用的是舊布頭,軟和,一件小褂子反反復復拆改了好幾遍,針腳細密。
糧兒知道鮮兒姐肚子里有了個小娃娃,新奇得很。他不敢再像以前那樣撲過來,只敢湊近了,歪著頭看,小聲問:“鮮兒姐,他啥時候出來跟俺玩?”
“還得些時候?!滨r兒手里的針線沒停,“等天暖和了,樹綠了,就差不多了?!?/p>
糧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蹲在旁邊,自已能玩上好一會兒。
張金貴擔起了出攤的大部分活兒。每天天不亮就起來,生火、熬湯、和面,推著那輛舊車到街口。生意比前陣子更淡了,日本人查得嚴,街上人心惶惶,沒多少人舍得花錢在外面吃一口。賺的錢將將夠一家人糊口,攢不下什么。
鮮兒看著張金貴每天回來時疲憊的臉色,心里清楚。等孩子生下來,花銷更大,光靠這個攤子,難。
她想起藏在炕柜夾層里那點家底,還有上次去道里區(qū)換皮子時看到的磺胺。那東西金貴,亂世里比大黃魚還頂用??稍趺闯鍪郑艺l出手,是個要命的問題。上次那個皮貨莊的掌柜,眼神太活絡,讓她心里不踏實。
這事兒急不得,得等機會。
開春后,她的身子重了不少,行動漸漸不便。李氏干脆讓她整日待在屋里,連院子也不大讓去了。鮮兒不是能閑得住的性子,就在屋里摸索著給未出世的孩子做點小襪子、小帽子。
偶爾,她會愣神,手撫在隆起的肚皮上,感受里面那小生命偶爾的動彈。這是一種奇特的聯(lián)系,讓她覺得自個兒不是孤零零漂在這世上的浮萍。為了這孩子,她也得把根扎得更深些,更牢些。
有一天,糧兒從外面跑回來,手里攥著幾根剛冒頭的野菜芽,獻寶似的遞給鮮兒:“鮮兒姐,給你吃,綠綠的!”
鮮兒接過那還帶著泥土的野菜,心里有點發(fā)酸。她拉過糧兒的手,替他拍掉身上的土:“以后別亂跑,外面不太平,就在院里玩,聽見沒?”
糧兒用力點頭:“嗯!糧兒聽話,不亂跑。”
鮮兒看著他懵懂卻全然的信賴,心里那點關(guān)于未來的焦躁,稍稍平復了一些。路總得一步步走,日子總得一天天過。
她重新拿起針線,就著窗口的光,一針一線地縫著。孩子的衣裳小,費不了多少布,卻要格外用心。
眼瞅著要進五月,天暖和起來,院子里的土也松軟了。鮮兒的肚子沉得厲害,走路都得用手托著腰。李氏早早托人請好了接生婆,是附近一條胡同里的孫婆婆,干瘦矮小,一雙手卻異常有力道。
這天后半夜,鮮兒被一陣緊似一陣的腹痛攪醒了。她沒聲張,咬著牙在炕上捱了一會兒,直到那痛楚密得受不住了,才推醒身邊的糧兒:“去,叫娘……就說,姐要生了?!?/p>
糧兒睡得迷迷糊糊,一聽這話,骨碌爬起來,鞋都顧不上穿就往外屋跑,帶著哭腔喊:“娘!娘!鮮兒姐疼!”
張金貴和李氏立刻都驚醒了。李氏一邊系著衣扣一邊趿拉著鞋就往里屋來,張金貴則抓了件外衫就往外沖,去請孫婆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