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柳存義頂著兩個淡淡的黑眼圈,照常在“和順記”當(dāng)鋪里忙碌。他精神有些恍惚,端水時差點(diǎn)灑在一位穿著體面的客人身上,招來老掌柜一頓低聲的斥責(zé)和李二幸災(zāi)樂禍的擠眼。
他腦海里反復(fù)回放著昨夜隔墻窺見的情景——蘇婉娘月下?lián)崆俚纳碛埃菓n傷的曲調(diào),以及她抱著琴離去時,那驚鴻一瞥的裙裾飄搖。每一個細(xì)節(jié)都如同用刻刀鑿進(jìn)了他的記憶,清晰得令他心悸。一種前所未有的躁動在他血液里流淌,讓他坐立難安。
“不過是個窮學(xué)徒,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李二陰陽怪氣的嘲諷聲似乎又在耳邊響起,雖然此刻李二并未說話,但那話語早已如同烙印,深深刻在他的自卑里。是啊,他是地上的淤泥,而蘇婉娘是天上的云彩,他連仰望的資格都欠奉。
可是,人心偏偏就是如此奇怪,越是得不到,越是渴望;越是明知不可為,那妄念反而越是瘋長。
傍晚時分,夕陽的余暉將天邊染成一片瑰麗的橘紅色。柳存義心不在焉地收拾著柜臺,目光卻總是不由自主地飄向那堵隔開兩個世界的矮墻。一種強(qiáng)烈的沖動驅(qū)使著他,他想再去看一眼,哪怕只是一眼。
好不容易熬到打烊,送走了掌柜和李二,后院重歸寂靜。柳存義連那冷硬的窩頭都無心下咽,幾乎是迫不及待地,再次搬來了那只小板凳。
他踩上去,雙手扒住墻頭,探出頭。蘇家后院似乎比往日更安靜些,丫鬟仆婦們大概都在前院忙碌。他的目光,如同被磁石吸引一般,精準(zhǔn)地投向了那座熟悉的繡樓,蘇婉娘的閨房。
今日,閨房的窗戶竟是敞開的。屋內(nèi)已然點(diǎn)起了燈,橘黃色的燭光透過窗欞,溫暖而誘人。而就在那窗邊,一支晾衣的竹竿斜斜伸出,上面,赫然搭著一件女子的貼身衣物——一件粉色的褻衣。
那褻衣顯然是用上好的絲綢制成,質(zhì)地輕柔,在燭光的映照下,泛著一種柔和而瑩潤的光澤,如同少女最嬌嫩的肌膚??钍诫m簡單,卻自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嫵媚風(fēng)情。晚風(fēng)輕拂,那褻衣的帶子微微飄動,仿佛在無聲地招搖。
柳存義的呼吸驟然一滯,心臟像是被一只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開,開始瘋狂地跳動起來。血液“嗡”地一聲沖上頭頂,讓他感到一陣眩暈。
那是……婉娘姑娘的貼身衣物!
這個認(rèn)知,像是一道驚雷,在他混沌的腦海中炸開。一股灼熱的氣流從小腹升起,瞬間竄遍四肢百骸。他口干舌燥,眼睛死死地盯著那件粉色褻衣,再也移不開分毫。
一個荒唐、大膽、甚至可以說是齷齪的念頭,如同毒蛇般從心底最陰暗的角落鉆了出來:若是……若是能拿到那件褻衣……藏在身邊……豈不是就像……就像婉娘姑娘在身邊陪著自己一樣?
這個念頭是如此褻瀆,如此不堪,讓他瞬間驚出了一身冷汗,羞愧得幾乎要從墻頭上栽下去。理智在聲嘶力竭地吶喊:柳存義,你瘋了嗎?這是何等下作的行徑!若被發(fā)現(xiàn),你不僅會被打斷腿,送去見官,一輩子都?xì)Я?!婉娘姑娘若知道你有如此齷齪心思,定然鄙夷唾棄至極!
然而,那欲望的毒蛇,一旦出籠,便再難收回。它吐著信子,誘惑著他:只是拿一件衣服而已……神不知鬼不覺……她不會知道的……有了它,你就再也不用只是一個遠(yuǎn)遠(yuǎn)偷窺的影子,你就擁有了她的一部分……可以慰藉這無盡的相思之苦……
理智與欲望在他腦中激烈地交戰(zhàn)。他臉色煞白,雙手死死摳著墻頭的磚縫,指節(jié)因為用力而泛白。額頭上滲出細(xì)密的汗珠,順著鬢角滑落。
一邊是道德禮法的約束,是身敗名裂的恐懼;另一邊是長期壓抑的情感找到了一個極其扭曲的宣泄口,是那近在咫尺、仿佛唾手可得的誘惑。
最終,那源自底層、長期被壓抑的沖動,那混合著強(qiáng)烈愛慕、自卑與占有欲的邪火,徹底壓倒了理智的堤壩。
“就一次……就這一次……”他喃喃自語,聲音顫抖,仿佛在為自己尋找一個墮落的借口。眼神逐漸變得堅定,或者說,是一種被欲望支配的瘋狂。
他迅速從墻頭下來,回到柴房,如同困獸般焦躁地等待著。時間仿佛變得格外漫長。他豎起耳朵,聽著墻那邊的動靜。蘇家前院的喧鬧聲漸漸平息,丫鬟們伺候完小姐安歇的細(xì)碎腳步聲也遠(yuǎn)去。終于,整個蘇家大宅,似乎都沉入了夢鄉(xiāng)。
夜,深了。萬籟俱寂,只有不知名的蟲兒在草叢間低吟。
柳存義深吸一口氣,猛地站起身。他脫掉了腳上那雙破舊的布鞋,只穿著襪子,這樣能最大程度地減少聲響。他輕輕拉開柴房的門,如同一個幽靈般,閃身來到院中。
月光如水,灑在青石板上,映出他拉得長長的、有些扭曲的影子。夜風(fēng)帶著涼意,吹在他滾燙的臉上,卻無法熄滅他心頭的邪火。
他躡手躡腳地走到矮墻邊。這道墻,他白日里不知攀爬過多少次,但從未像今夜這般,帶著如此明確而卑劣的目的。他手腳并用,略顯笨拙地攀上墻頭。心跳聲如同擂鼓,在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響亮,他生怕這聲音會驚動墻那邊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