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頭看,掌心已被刺得血肉模糊。蕙娘喘著粗氣,對苗老大道:“繼續(xù)上。”
苗老大看著她流血的手,動了動嘴唇,終究沒說什么,只重重點頭。兩人又花了半個時辰,終于攀到那叢暗綠附近。湊近了看,蕙娘心臟狂跳——那根本不是風(fēng)波草,只是普通的蕨類。
希望落空,疲憊和傷痛頓時涌了上來。蕙娘靠在巖壁上,幾乎要脫力。苗老大環(huán)顧四周,忽然指著上方:“夫人看那兒!”
順著他手指方向,在更高處一塊突出的巖石背面,隱約可見一抹暗金色。那巖石形如鷹嘴,下方是萬丈深淵,想過去,必須橫移三丈,而那段巖壁光滑如鏡,幾乎無處著手。
蕙娘盯著那抹金色,眼里重新燃起火光。“我去。”她說。
“太險了!”苗老大急道,“那段巖壁根本無法落腳,一旦失手……”
“若拿不到草,我下去也是死?!鞭ツ锲届o地說出這句話,連自己都愣了一下。是啊,若救不了王木匠,她回去看著他那雙日益暗淡的眼睛,和死有什么區(qū)別?她解下腰間繩索,只留一根拴在苗老大那里作保險,又將背簍里的藥鋤別在腰間,開始向鷹嘴巖橫移。
確實無處落腳。她只能用手指摳著極細微的巖縫,腳尖勉強抵著一點點凸起,整個人像壁虎一樣貼在巖壁上。風(fēng)越來越大,吹得她身體搖晃,掌心傷口的血染紅了巖石。一寸,兩寸,一尺……離鷹嘴巖還有一丈時,她右腳踩的一塊石頭忽然松動脫落!
“夫人!”苗老大驚呼。
蕙娘整個人向下墜去,全靠左手死死摳住一條石棱!身體懸空,腳下是云霧繚繞的深淵。她咬緊牙關(guān),右手抽出腰間藥鋤,用盡全身力氣朝巖壁砸去!鏘的一聲,藥鋤尖在石頭上劃出三尺長的火星,終于卡進一道縫隙。她借力將身體蕩起,左腳勉強勾住了鷹嘴巖的邊緣。
就是現(xiàn)在!她看見了,巖石背陰處,一株三葉草靜靜生長。葉片如蝶翅舒展,葉脈是流動的暗金色,在昏暗的光線里仿佛自帶微光。葉片中央,結(jié)著七顆紅豆般的果子,晶瑩剔透。
風(fēng)波草!百年風(fēng)波草!
蕙娘松開藥鋤,左手探出,手指顫抖著靠近草株。就在即將觸及時,她忽然感到一道目光——冰冷、銳利、仿佛能穿透靈魂的目光。她猛地轉(zhuǎn)頭,看見鷹嘴巖上方三丈處的矮松旁,蹲著一只狐貍?;鸺t的皮毛如燃燒的霞,七條蓬松的尾巴在身后舒展搖擺,一雙碧綠的眼睛正靜靜地看著她,沒有殺氣,卻有種洞悉一切的深邃。
狐妖。蕙娘腦子里閃過這個詞。她與那雙綠眸對視,竟奇異地平靜下來。她指了指風(fēng)波草,又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做了個“救命”的口型,然后深深一揖。
七尾狐貍歪了歪頭,眼神里閃過疑惑,卻沒有阻止。
蕙娘再不猶豫,小心地將風(fēng)波草連根挖出——根須竟也是淡金色,如發(fā)絲般纖細綿長。她將草株裝進貼身布袋,用牙齒咬緊袋口,然后看向狐貍,又深深一揖。
狐貍起身,七條尾巴在風(fēng)里擺動,轉(zhuǎn)身消失在松林后。
蕙娘這才感到后怕,渾身力氣仿佛瞬間抽空。她靠著巖壁,將風(fēng)波草緊緊捂在胸口,眼淚毫無預(yù)兆地涌了出來。混著掌心的血,滴在布袋上,洇開一朵小小的花。
返程比來時更險。體力透支,掌心傷口劇痛,好幾次她幾乎抓不住繩索。是苗家兄弟一前一后護著她,李老拐和趙三在崖下接應(yīng),六人通力合作,終于在日落前回到了崖底。腳踩實地的剎那,蕙娘腿一軟,癱坐在地。
李老拐查看她傷勢,倒吸涼氣:“夫人這手……”掌心皮肉翻卷,深可見骨,是被藤刺和巖石反復(fù)割傷所致。
“不礙事?!鞭ツ锾撊醯匦π?,從懷里掏出那個沾血的布袋,小心翼翼打開。風(fēng)波草完好無損,七顆紅果在暮色里泛著寶石般的光澤。眾人圍過來,皆嘖嘖稱奇。
“七顆果,這草怕是有百年了?!崩罾瞎諊@道,“夫人,您這是從閻王手里搶東西啊?!?/p>
蕙娘輕輕撫摸草葉,眼前浮現(xiàn)王木匠低頭雕木的模樣。值得,她在心里說,一切都值得。
當(dāng)夜他們在山下溪邊扎營。蕙娘累極,卻睡不著。她攤開血肉模糊的雙手,借著篝火的光看。這雙手曾抓過藥、撥過算盤、寫過賬本,如今為了采一株草,變得傷痕累累??尚睦飬s滿滿當(dāng)當(dāng)?shù)?,像荒蕪多年的土地,終于冒出了一點綠芽。
她拿出那株風(fēng)波草,就著火光細看。葉脈里的金色似乎會流動,美得不似人間之物。忽然,她注意到草株根部沾著一點紅色的毛——極細,極軟,在火光里泛著淡淡的磷光。是那只七尾狐貍的毛。
蕙娘小心地拈起那根紅毛,心里涌起復(fù)雜的情緒。那狐貍明明可以阻止她,甚至殺了她,卻沒有。獸類修行,最重靈草,它守護多年的寶物被奪,為何放她走?她想不通,只能將紅毛與風(fēng)波草一起收好。
遠處傳來狐鳴,悠長凄清,在寂靜的山夜里回蕩。蕙娘望向聲音來處,黑黢黢的山林像一頭沉睡的巨獸。她忽然想起陳明禮手札里的話:“天生地養(yǎng),強求不得?!彼袢諒娗罅?,卻不知會結(jié)下怎樣的因果。
但無論如何,草已到手。王木匠有救了。這個念頭支撐著她,讓她在疲憊與疼痛中,依然能露出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