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86章 碑碎暗夜（第2頁）

眾人一愣。

她彎腰，撿起那塊刻著“牝雞司晨”的石塊，在手中掂了掂，那冰冷的觸感與刻字的尖銳硌著她的掌心。

“立碑，是感念皇恩，銘記新政不易。如今碑碎了，字毀了，留下這罵名……”她頓了頓，聲音依舊平淡，“立著的碑，靶子太大，招風(fēng)惹眼，易碎。不如，鋪在腳下?！?/p>

鋪在腳下？

不等眾人反應(yīng)過來，李青禾已轉(zhuǎn)身對聞?dòng)嵹s來的保長和幾位村中青壯吩咐道：“勞煩各位，將這些碎石，不分大小，全都抬到橋面上去。將那幾處被雨水沖垮、坑洼不平的橋階，用這些石頭，填平，鋪實(shí)?！?/p>

所有人都驚呆了，難以置信地看著她。用這承載著榮耀與感念、如今又添了侮辱的萬民碑碎石，去鋪橋？去做那任人踩踏的橋階？

“娘子！這……這怎么行！這可是萬民碑??！就算碎了，也不能……”周娘子急道。

李青禾打斷她，目光落在手中那塊刻著字的石頭上，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清醒與決絕：“碑立著，是給人看的，看的久了，或許就忘了初衷，只剩虛名。如今碎了，正好。鋪?zhàn)鳂螂A，千人踏，萬人踩，助人平安過河，日日行走其上，時(shí)時(shí)記得這新政來之不易，記得這世道尚有明槍暗箭?！?/p>

她將手中那塊刻著“牝雞司晨”的石塊，毫不猶豫地遞給旁邊一個(gè)愣住的青壯：“這塊，鋪在最高那級臺階正中。讓所有路過的人，都看得見，都踩得著。”

她環(huán)視眾人，嘶啞的聲音清晰地傳入每個(gè)人耳中：

“踩在腳下，比供著踏實(shí)?！?/p>

踩在腳下，比供著踏實(shí)！

一句話，如同醍醐灌頂，讓激憤的眾人漸漸安靜下來。他們看著李青禾那平靜無波卻堅(jiān)如磐石的面容，似乎有些明白了她的用意。

于是，在一種異樣的沉默中，村民們開始動(dòng)手。他們將碎裂的碑石，一塊塊抬起，運(yùn)到橋上。叮叮當(dāng)當(dāng)?shù)那么蚵暼〈酥暗谋瘧嵟c咒罵。青壯們按照李青禾的指示，仔細(xì)地將那些碎石嵌入破損的橋階，用石灰混合泥沙填縫、夯實(shí)。尤其那塊刻著“牝雞司晨”的石塊，被牢牢地嵌在了橋階最顯眼的位置，字面朝上。

不久，橋面修葺完畢。碎裂的萬民碑，化作了堅(jiān)固平整的橋階。行人車馬再次從橋上安然通過，腳步踏過那些曾經(jīng)銘刻功績與感念、如今又添了惡毒咒罵的石塊，走向各自的生活。

塘埂方向。正午的陽光直射下來，將新鋪的橋階照得發(fā)亮。那個(gè)沉默如礁石的身影……不知何時(shí)已立于橋洞之下的陰影里。渾濁的目光……向上凝視著那級級橋階，尤其是正中那塊刺目的刻字石，看著無數(shù)雙腳從其上踏過，留下模糊的泥痕。

枯槁的嘴唇……極其艱難地……翕動(dòng)了一下。一個(gè)低啞的、仿佛也混合了石頭粉末與路人腳步的聲響，緩緩地吐出：

“……碑——……”聲音頓了頓，似在聆聽那碎裂時(shí)的最后哀鳴?！啊椤薄啊怠毕骂M極其緩慢地、帶著一種對毀譽(yù)置之度外、化戾氣為坦途的深沉決絕，向下一點(diǎn)?！啊埂?/p>

“碑碎暗夜——?。?！”

聲音落下。他身影融入橋洞的陰涼與流水的微光。橋上，人來人往，無人再駐足觀看那已不存在的石碑，卻人人都行走在它化身的階梯之上。那被踩在腳下的碎石——……無——……聲——……地——……訴——……說——……著——……榮——……耀——……的——……脆——……弱——……、——……惡——……意——……的——……虛——……妄——……，——……以——……及——……一——……種——……將——……一——……切——……風(fēng)——……雨——……踩——……于——……足——……下——……、——……向——……前——……行——……走——……的——……堅(jiān)——……韌——……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