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巖小說

第229章 一碗水泥的重量（第1頁）

攪拌站的操作臺上凝結著水泥硬塊，李繼業(yè)盯著控制屏上閃爍的參數，指尖在觸摸屏上劃出幾道泥痕。老趙把半包紅塔山塞進安全帽夾層，抬腳踢了踢水泥袋堆成的臨時座椅。

“小業(yè)總，先拌0。3方試手?！崩馅w用扳手敲響攪拌機外殼，震落銹屑如雨，“你爹頭回學這個，拌出來的砂漿能當糨糊使。”

李繼業(yè)瞥了眼手機里的《混凝土配比手冊》，語音助手正在朗讀水灰比計算公式。他剛按下啟動鍵，攪拌缸突然發(fā)出困獸般的悶響——過量水泥粉從投料口噴涌而出，把他定制工裝染成灰白色。

老趙奪過控制臺鑰匙，枯瘦的手指在機械按鈕間翻飛：“電子秤稱得出老民工手抓一把的準頭？”他突然抓把水泥撒進水桶，灰霧彌漫中響起嘶啞的教訓，“八五年你爹在黑市擺攤，抓一把茶葉蛋——”

“——能數清五個蛋配三兩香料?！崩铊F柱的聲音從傳送帶后方傳來，他正把兒子掉落的手機塞進攪拌機卸料口，“現(xiàn)在倒讓機器教你數數了？”

李繼業(yè)試圖清理凝固在傳動軸的水泥塊，合金鏟在鋼軸上刮出刺耳聲響。老趙突然拽過他手腕按向攪拌缸內壁，掌心瞬間被半干的水泥漿糊住。

“燙！”李繼業(yè)縮手時帶出粘稠的漿絲。

“燙？”老趙掀開衣襟，胸口燙傷的疤痕像融化的蠟像，“你爹當年徒手掏卡死的攪拌機，扒出來的肉渣還在里頭——”他指甲摳著缸壁陳年污垢，“現(xiàn)在這機器，每轉一圈都帶著人油！”

午后的烈日把水泥地烤出波紋，李繼業(yè)第三次拌合的砂漿仍從鐵鍬上成塊脫落。老周抱著醬壇蹣跚而來，壇口飄出的咸香與水泥味古怪地交融。

“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老人舀起醬汁澆向砂堆，深褐色液體迅速滲入骨料間隙，“你爹學手藝時，往混凝土里兌過老醋——”

李繼業(yè)的智能手表突然報警：心率過速。他盯著表盤上跳動的數字，突然抓起水瓶猛灌，卻把本該摻進攪拌機的水喝掉大半。

暮色降臨時，李繼業(yè)癱坐在報廢的攪拌機旁。手機循環(huán)播放著《新型混凝土應用技術》網課，平板上閃爍著星辰中心大廈的bIm模型。老趙默默推來獨輪車，車斗里躺著三十年前的手動攪拌器。

“試試這個？”生銹的轉柄映著晚霞，“你爹拌的第一鍋防水砂漿，就是拿這玩意兒攪了通宵?！?/p>

李繼業(yè)剛轉動把手就脫了手，掌心立刻磨出血泡。遠處塔吊亮起警示燈，紅光掃過他纏滿創(chuàng)可貼的手指，像給每個傷口蓋了枚印章。

夜風卷著水泥粉塵在工棚打旋，李繼業(yè)對著燈光端詳混凝土試塊。手機屏幕突然亮起同學發(fā)來的派對照片，香檳塔在霓虹下閃著炫光。他下意識想扔了試塊，卻發(fā)現(xiàn)凝固的砂漿已粘在掌紋里。

“洗不掉的。”老趙遞來半瓶二鍋頭，酒液淋在傷口上激起細密泡沫，“這玩意兒比血滲得深——”他指著自己龜裂的指甲縫，“我老伴臨死前還抱怨，被窩里總能掃出水泥渣?！?/p>

暴雨突至時，李繼業(yè)沖出去搶救露天堆放的水泥。老趙卻攔住他，指著被雨水沖花的砂漿堆：“看清楚了！這就是水灰比失控的下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