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漫過青瓦檐角時,歸心圖終于抖開了新卷。
畫軸邊緣的金線像被春風(fēng)拽著,一寸寸綻出鮮活的人間煙火。
賣糖畫的老漢在攤前支起布棚,糖稀在鐵板上拉出金絲;穿紅襖的小丫頭追著紙鳶跑過青石板,辮梢的蝴蝶結(jié)沾了點泥;茶鋪里,老秀才搖著折扇念話本,驚堂木拍得脆響——這些被天道法則篩了三百年的瑣碎,此刻全擠在畫里,最后匯作一行鎏金小字:“我們曾被允許活著。”
夢痕女的指尖撫過“允許”二字,腕間銀鈴碎成輕響。
她跪在畫前,淚珠子砸在衣襟上,染開團模糊的水痕:“三百年了……上一任守碑者說,平凡是天道的漏洞,要拿因果線縫死。可你偏要把漏洞當(dāng)門開。”她仰頭望向靠在吊床上打盹的譚浩,眼尾還掛著淚,嘴角卻彎起來,“原來漏洞里,能長出春天?!?/p>
譚浩叼著草莖,眼皮子直打架。
吊床被風(fēng)晃得輕搖,他迷迷糊糊數(shù)著房梁上的蛛網(wǎng)——這是他今早第廿三次試圖補覺。
林詩雅的裙角掃過他腳邊時,他才勉強掀了掀眼皮,草莖在嘴角歪成個弧度:“圣女大人,這時候來擾人清夢,不合規(guī)矩吧?”
林詩雅沒接話。
她望著譚浩眼下淡淡的青影,忽然想起昨日他為救斷錄童,硬扛了三道雷劫卻還笑著說“像泡溫泉”;想起他把瀕死的老婦抱到醫(yī)館,自己蹲在門口啃冷饅頭;想起方才他望著歸心圖時,眼底亮得像揉碎的星子——那不是神該有的目光,倒像極了前世她在凡人話本里讀過的“赤子”。
“你真的……不再追究自己為何而來?”她指尖攥著袖中那卷《咸魚真經(jīng)》,新寫的帛紙還帶著墨香,“上界查過你的魂契,說你本不該出現(xiàn)在天武大陸。”
譚浩翻了個身,草莖從嘴里掉出來,砸在他攤開的手心里。
他望著初升的朝陽,睫毛被光鍍成半透明:“查清楚了又能怎樣?我現(xiàn)在吃得飽、睡得香,歸食娘煮的面湯能燙得人掉眼淚,斷錄童能給我畫歪歪扭扭的畫像——”他忽然笑了,“這不就夠了?”
風(fēng)卷著他的話音散進云里。
誰都沒注意到,他無意識地摸了摸心口。
那里還殘留著方才記不清的鈍痛,像塊被擦過的舊玉,只剩點溫溫的觸感。
他望著遠處炊煙里晃動的人影,忽然想:“要是每個人都能有這么一天就好了?!?/p>
念頭剛起,天地忽然一震。
貧民窟的破窗欞外,小乞兒攥著枚銅錢蹦起來——那是他生平摸過最圓的東西;藥廬里,咳血的老婦吐出最后一口黑痰,床頭的藥碗自動續(xù)上了溫?zé)岬拿鬯?;大牢墻角,囚徒仰頭望見獄墻上探進來的桃花,花瓣正正落進他攤開的掌心里。
歸藏捧著面碗的手頓住。
面湯里映出他微顫的眼尾,他搖頭苦笑:“你連恩賜都發(fā)得像發(fā)福利卡……”話音未落,身后的木碑突然泛起金光。
原本刻滿天道誓約的碑面緩緩翻轉(zhuǎn),背面新浮現(xiàn)的文字亮得刺眼:“本座營業(yè)中,主打一個——不讓任何人白來一趟。”
“當(dāng)——”
歸心鐘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