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帝的龍案在深夜里發(fā)出“吱呀”輕響。
他盯著案頭那兩個朱紅的“認(rèn)輸”,指節(jié)捏得發(fā)白——自封神劫后,這支御筆就與他神魂相連,此刻筆尖還在微微發(fā)抖,像是被什么無形之力攥著,硬要把這兩個字刻進他的骨血里。
“陛下,”殿外小仙的聲音發(fā)虛,“西王母送來的安神丹,已經(jīng)熱過三遍了……”
玉帝猛地一揮袖,案上奏折嘩啦翻飛。
黃絹飄落間,他瞥見最底下那份“香火停滯”的急報,墨跡未干的數(shù)字扎得他眼疼——短短三天,人間七十二州的香火愿力竟銳減七成。
那些曾對著靈位叩首的百姓,如今全擠在什么“便民站”外頭,高喊著“譚九爺”,連祭天的供品都換成了芝麻糖。
“退下!”他吼了一聲,又像泄了氣的皮球,踉蹌扶住龍柱。
柱身上“代天牧民”的刻痕還在,可他忽然想起昨夜巡游人間時看見的一幕——某個小縣城的城隍廟前,一個老婦人把香燭供在譚浩的畫像前,嘴里還念叨:“九爺說要公平,您老就別攔著了?!?/p>
凡間熱鬧得刺眼,天庭卻冷清得心寒。
便民站外,青石板被踩得锃亮。
賣早點的王老漢挎著竹籃擠在隊尾,里頭的包子都涼透了:“聽說了沒?前兒張屠戶家那地契,找譚九爺說了句公道話,真就給改過來了!”
旁邊的繡娘踮腳張望,發(fā)簪上的珠花直晃:“我家那口子在稅所當(dāng)差,說現(xiàn)在收稅都得先背兩遍‘譚公語錄’!”
玄箴扒著便民站的木窗朝外看,手里的算盤“啪”一聲掉在桌上。
他轉(zhuǎn)身時撞翻了茶盞,褐色的茶湯在新寫的“便民章程”上洇開一片:“大人!您瞧瞧這陣仗……再這么下去可怎么收場!”
譚浩正蹲在院角捏泥巴。
他面前堆著小山似的泥團,最上頭那個迷你南天門剛捏出飛檐,被他指尖一戳,塌了。“再下去怎么著?”他頭也不抬,撿起塊泥巴在掌心搓圓,“百姓自己改稅契,自己找村長說理,這不挺好?”
他頓了頓,語氣懶洋洋的:“我要是現(xiàn)在立個規(guī)矩,明天他們就得管我叫‘譚圣主’,后天就該跪著求我定婚喪嫁娶的章程了?!?/p>
“可那些地方神!”玄箴急得直搓手,“青丘山土地把‘求雨要三牲’改成‘帶倆雞蛋就行’,東海龍子把‘出海祭?!瘬Q成了‘出海唱首漁歌’!他們?nèi)颊f這是您的‘無形旨意’!”他從袖中抖出一張紙,上面歪歪扭扭寫著“奉譚公令,苛捐全免”,“要是有哪個不長眼的還敢收稅,百姓抄起掃帚就打,這、這跟暴民有何區(qū)別?”
這時林詩雅的腳步聲從廊下傳來。
她素白的裙角沾著星軌殘陣的微光——方才她用神識掃過三十六州,處處都有細(xì)微的規(guī)則波動?!靶鹫f得在理?!彼T谧T浩身側(cè),指尖輕輕掠過他手中的泥團,“我在蒼梧郡親眼見到,有個縣太爺被百姓綁在槐樹上,就因為他說了句‘譚公沒下過旨意’?!?/p>
譚浩的手停住了。
泥團在他指縫間慢慢變形,像是被什么看不見的力量揉捏著。
他抬起頭,眼底那抹懶散褪去大半:“他們都覺得報我的名頭就能壓人……可真要鬧出亂子……”他突然扯了扯嘴角,笑得有些無奈,“那些人準(zhǔn)會說‘都是譚九爺挑的頭’,到時候,我這咸魚可真成了背鍋俠?!?/p>
林詩雅望著他,忽然想起昨夜在星軌殘陣中,那些光點擦過她神識時的溫度——那是期盼,是信任,是被壓得太久的人,終于抓住一根能往上爬的繩子。
可現(xiàn)在,這根繩子快要被扯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