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者頭頂?shù)拦冢允巧徎ü谛沃啤?/p>
顯而易見,在這位修道有成的女冠心中,她自身依舊小于門派,前方持香禮敬掛像者,又高于門派,而那幅畫像中的祖師爺……更是比天大。
而那老嫗的心湖中央,有座島嶼,矗立著一尊氣勢威嚴的金色仙人,一臂纏繞鮮紅火龍,一臂縈繞碧綠水蛇,空中電閃雷鳴。
約莫便是老嫗心目中所謂“金仙”的具象形貌?
男子心境,有一具木刻偶人,在山川間跳躍不定,如上古真人跨岳越海,還有個盤腿入定的泥塑之人,兩者一動一靜,都似人非人,似神怪亦非神怪。
陳平安猶豫了一下,笑問道:“看過他們的心境了?有沒有不同尋常,值得稱道的景象?”
裴錢赧顏一笑,讓師父稍等片刻,便開始快速翻檢記憶,如拋竿釣魚一般,提竿看的,卻是餌,比如裴錢為那位女冠準備的魚餌,“巨制”、“道冠”,老嫗是“金色仙人”,男子則是“木偶土埂”。
所以要是師父沒問這一茬,裴錢無異于看過就忘了,只留下個模糊印象,確定對方的大致道行深淺,粗略的敵我之分,一旦起了沖突,當以武學幾境對敵,簡而言之,就是無所謂他們的身份,裴錢只需要確定一事,做到心中有數(shù),自己需要以幾境遞幾拳。
此刻有了這幾條線索,裴錢心湖之內(nèi),被她自己封塵起來的記憶就得以再次恢復全貌,就像有三卷老舊畫軸被主人重新攤開,一覽無余,憑借那頂?shù)拦诘拿黠@線索,裴錢“再次”確定他們的身份,說道:“師父,她是靈飛宮的湘君祖師,道號‘洞庭’,天君曹溶的得意弟子。除了她那些早已一洲皆知的手段,我當年在陪都洛京內(nèi),還無意間聽練氣士說起一個小道消息,說她其實最擅長的,是請神降真,號稱寶瓶洲扶乩第一,有人言之鑿鑿,說她由元嬰境躋身玉璞,是無心魔劫數(shù)的,只因為這位女子道門真君在閉關(guān)時,心誠則靈,躋身了玄之又玄的天人交感境地,她曾經(jīng)請下白玉京南華城的魏夫人降臨,魏夫人跨越天下,乘鸞直下,幫助湘君滅心魔,渡過難關(guān),據(jù)傳魏夫人還接引湘君朝謁白玉京,夢游五城十二樓,只不過這等秘事,無據(jù)可查,照理說不可能有第三人知曉,多半是山上修士胡說八道,捕風捉影了?!?/p>
就像裴錢小時候在落魄山,老廚子每每聽陳靈均唾沫四濺,聊起或驚悚或神異的山上秘聞,總要拆臺一句,你當時在場?。?/p>
陳平安聽到這里,說道:“這位山上前輩扶乩高妙,能夠請下南華城魏夫人,多半是真事了。心相之內(nèi),祖師堂內(nèi)空曠無多余物,是好事,說明她道心精純,修行路上,并不倚重身外物,心無雜念,只是在她心中,師尊和祖師的地位太過崇高,同時太過小覷自身,兩者疊加,這就意味著她的道心仍然不夠堅韌,這恐怕就是滋生天魔的土壤,才有了魏夫人的扶鸞降真?!?/p>
原本沒有多想此事的裴錢思量片刻,點點頭,果然還是師父老道。
如湘君祖師這般躋身上五境的道家真君,她若是太過看輕自己,照理說確實很容易在元嬰境閉關(guān)時出現(xiàn)作祟心魔,比如化身天君曹溶,或是祖師陸沉,湘君絕無贏過那頭心魔的半點勝算。修士登山路上,過層層天劫,可以依仗道術(shù),唯獨過心關(guān),尤其是與心魔對峙,只能是單憑一顆粹然道心。
“其余兩個,如果沒猜錯,一個是靈飛宮的溫仔細,年紀不大就是金丹境了,煉氣之外,他還是純粹武夫?!?/p>
“另外那個老嫗,是金闕派清靜峰的刑紫,出身金仙庵一脈,當年爭奪掌門一職,輸給了更加年輕的程虔?!?/p>
陳平安笑道:“溫仔細?那個綽號‘溫郎’的天才武夫?”
分身之一,那個在裁玉山那邊擔任竹枝派知客的陳舊,早就對溫仔細有所耳聞,是個風流債無數(shù)的多情種,山上山下,紅顏知己一大堆,傳聞此人行走江湖,喜歡壓境與人問拳,尚無敗績。
裴錢有點別扭,“武夫是真,至于天才不天才,不好說?!?/p>
裴錢確實小有別扭,要說這個溫仔細年紀也不小了,半百?四十?不還只是個遠游境武夫。
他要是天才,我算什么?難道還能是天才中的天才嗎?師父和曹慈又算什么?
在師徒雙方閑聊之時,隔壁桌的湘君祖師,她只是怔怔望向那個鶴氅文士模樣的枯骨鬼物。
她不由得思緒翩翩,記得年少時,學道小成,早早結(jié)丹,師尊曾經(jīng)傳授她一句可作諸般解釋的真訣。
煉氣求長生,要想人不死,先要死個人,死去再活來,便得一個真。
莫非是這位掌教祖師爺,此次蒞臨合歡山,是師尊私下請求,祖師才專程來此,以一種類似白骨真人的姿態(tài),為自己指點迷津,等同于傳授一門不死方?
可上次南華城魏夫人扶鸞而下,不是說自己唯有躋身仙人時,她才會再次降真,才有機會去南華城覲見陸掌教嗎?
掌教掌教,何謂掌教,自然是掌天下道教事的道士,才能稱之為掌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