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背靠窗臺,雙手籠袖,微笑解釋道:“本義呢,是金石相擊的聲音,質如清磬聲若孤桐,瑯瑯其璞巖巖其峰。后世覺得這疊字,寓意實在美好,就用來形容好聽的讀書聲,現(xiàn)在就是了。”
三個不同的年齡段,陳平安會傳授以不同程度的課業(yè)。
比如昨天學塾的授書,今天早晨的背書,孩子覺得自己背熟了,就可以舉手示意,陳平安就讓他走到身邊,檢查一遍,背誦的內(nèi)容準確無誤,通過了,再讓那個蒙童自己來復講一邊所背段落的粗略文義,那一刻,仿佛是先生和學生的身份顛倒了。
如果說得通順,大致無錯,陳平安就點點頭,讓孩子返回座位,如果蒙童只是背書準確,文義仍然說得不夠準確,或是內(nèi)容有所遺漏,陳平安就幫忙糾正,查漏補缺,再讓孩子回去繼續(xù)背誦。
這幾天,一直不太打攪寧吉觀看光陰畫面的陸沉,終于開口提醒道:“寧吉,千萬別小看蒙童復講這個環(huán)節(jié),這才是授業(yè)和求學雙方的精髓所在,將來學子們走出學塾,能否舉業(yè),甚至是能否別開生面,獨出機杼,代替圣賢們立言,就在此一舉了?!?/p>
先生授書,到蒙童背書,再到顛倒身份的復講,學生講,先生聽。
這里邊就有了個次第,是有先后順序的。這就是知其然知其所以然,知其先后,則近道矣。
寧吉說道:“陸掌教在白玉京那邊,也會開課講學吧?”
陸沉笑了笑,“太懶,偶爾為之。白玉京五城十二樓,聰明人太多,幾乎就沒有個笨人,更是我不愿傳道的原因。”
論學識之廣博與深邃,人間萬年以來,寥寥一雙手的人數(shù)之外,此外所有人與陸沉的差距,就是差了一個陸沉。
寧吉沒有多想,只當陸掌教是覺得那些白玉京的“神仙”,聰明到無需聽課了。
事實上恰好相反,就像陸沉曾經(jīng)與陳平安調(diào)侃一句,崔東山的那只袖子名為“揍笨處”,他的袖子,屬于“揍遍人間聰明處”。
等到早課背書結束,接下來就是每天的正式課程了。
陳平安先領著蒙童們讀“生書”,約莫是大半個時辰,三列學生,讀書內(nèi)容就不同,年齡由低到高,陳平安按次序來。
其余兩列蒙童,就可以自己翻書看,或是自顧自讀生書,只是嗓音不能過大。朗讀百遍,讀書百遍其義自見。
當然也可以聽先生講課,比如六七歲的孩子,只要他們自己有興趣,就可以聽先生給十歲以上的生書課業(yè)了。
一般來說,鄉(xiāng)野村落,各家讓孩子上學,都不會有太高的期望,只是想著讓自家孩子,將來學到些字,能算賬記賬,過年時能寫幾幅對聯(lián)即可。所以一般塾師,也就多是按部就班,讓蒙童們讀書背誦,學習寫字,夫子們會逐字逐句講解字、句,條件好的學堂,先生一開始會教學生握筆、立腕的規(guī)矩,幫忙扶手潤字,有專門用來描紅、臨帖的印本和字帖,久而久之,學生可以脫手自書了,先生再傳授筆法,除了那幾部文廟和朝廷官方公認的儒家經(jīng)典,兼讀古文,到了這個時候,就可以開始學習作文。鄉(xiāng)野之地,條件簡陋,只說習字課,就只能將就再將就了,多是炭筆,或是用類似黃泥質地的石塊,在一塊大小適中的薄薄青石板上邊寫字,方便涂抹反復使用,或是木質沙盤填充一層溪澗河流內(nèi)淘來的細密沙子,以樹枝或是截竹作筆。
就像這里,每張書桌上就有一只青竹筆筒,里邊插滿了細細的竹筆,書桌抽屜里放著一只方方正正的木盒沙盤。
此外還有一本才巴掌大小的厚厚冊子,書名古怪,是《不二書》,是陳平安專門從三百千等啟蒙書籍中再作篩選和匯總,挑選出來的三千多個文字,每個字分幾項內(nèi)容,一個粗筆楷體字,以細體小楷標注發(fā)音,字義,以及幾個常見的組詞。
寧吉對那本《不二字》有些眼饞,陸掌教善解人意,于是少年除了那只袖珍日晷,手中又多出一本書籍。
少年問道:“這么多個字,走出學塾之前,都要認得嗎?”
陸沉笑道:“當然,只要認得三四千個字,以后什么書不能讀?”
少年又問:“做得到嗎?”
陸沉說道:“你肯定做得到,至于這座學塾里邊,一個用心念書的孩子,假設六歲開蒙,求學五六年,也都能認識。至于自己不愿讀書的,或者說是那種的的確確,屬于天生就不適合念書的蒙童,就難說了?!?/p>
少年欲言又止。
“這天”放學后,陳先生與那個叫趙樹下的青年,同桌吃飯,趙樹下就幫著寧吉問出了個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