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吉自然而然就會跟著先生有樣學樣,照搬就行了,上次在落魄山,小師兄崔東山就送給他一方葫蘆狀硯臺,作為同門同硯的贈禮,背后銘文二字,“依樣”。
大師姐裴錢說自己不擅長讀書治學,就送給寧吉一袋子神仙錢,說以后你瞧見了心儀的書籍,至少可以不用去看價格。
曹師兄則送給寧吉十幾本書,讓寧吉先看哪幾本再看哪幾本,為何看如何看,曹晴朗都說得很細致。
這可能是文圣一脈的老傳統(tǒng)了,同門見面,是從來不喜歡談各自境界修為的,更多還是在求學一事上邊下功夫。
陳平安笑道:“下次再回落魄山,還會緊張嗎?”
寧吉說道:“肯定還會緊張,但是不會那么緊張了。”
陳平安點頭道:“先生可以教你一個我自己琢磨出來的訣竅。為人處世,事上勿傷大雅,待人接物,話上無傷大雅?!?/p>
寧吉眼睛一亮,“好記好學!”
陳平安笑道:“好記是好記,未必好學?!?/p>
人生在世,奔波勞碌,對陳平安來說就是一場場……偷拳。知不足,見賢思齊,見好就收。
等到哪天“無拳可偷”了,大概就算真正躋身了“我已經(jīng)是宗師”的境界。
寧吉說道:“我就是學個皮毛,與先生說的‘學好’,差了十萬八千里呢?!?/p>
陳平安再次伸出手在雨傘外,那些金色文字的雨點,打在手心上邊,陳平安發(fā)現(xiàn)還是接不住,其中文字道韻會自行流散,若是長久以往,保持這個姿勢,還有點燙手。陳平安剛才還嘗試著將這些黃豆大小的雨點,納入人身小天地的光陰長河當中,結(jié)果發(fā)現(xiàn)同樣留不住那些金色文字,強行為之,成篇文字是可以蓄水成池塘,可惜那些金色道氣還是會消逝不見,仍是剩下死水一潭。
不是陳平安自負,當他無法以本命飛劍和術(shù)法手段留住道韻,這就意味著很多的飛升境修士都是一般處境,這也正常,或者說這才是符合三教祖師身份的散道方式,山巔修士試圖以氣力解題是癡心妄想,估計正確答案還是道心道力,內(nèi)心是否真正認可三教學問根祇,才有機會接受這份大道饋贈。
寧吉也有樣學樣,伸手去接雨水,雨點噼里啪啦敲打在掌心,打得少年生疼,好大雨,少年呲牙咧嘴就要收回手。
陳平安神色微變,將傾斜向少年的雨傘重新擺正,拍了拍少年的肩膀,笑道:“寧吉,我估計這場雨要下很久,你自己跑回住處去拿把傘,我在這里等你好了。不著急趕路,記得換一身衣衫?!?/p>
寧吉本就有這么個打算,離著村塾還有一段路程,總不能先生為了照顧自己,就讓雨水打shi先生的肩頭。
少年二話不說就原路折返,飛奔在大雨中,腳步輕快身形矯健,每一次呼吸,少年頭頂便有一陣白霧升騰。
陳平安站在原地,很快就看到換了衣服再跑回的少年身影,寧吉手里撐傘,腋下還夾著一把油紙傘,是給趙師兄的。
多大的幸運,才能夠與這些學生、徒弟們相逢于彼時與此刻。
寧吉一路小跑到陳平安身邊,壯起膽子問道:“能不能問先生一個問題?!?/p>
陳平安笑道:“這有什么能不能的,只管問?!?/p>
寧吉好奇問道:“先生想要成為一個怎么樣的人???”
陳平安伸手摸了摸少年的腦袋,給了一個不是答案的答案,“若問先生去何之,學生行到即自知?!?/p>
寧吉佩服不已,“又記住了一句可以當那座右銘的金玉良言,果然先生學問還是大?!?/p>
陳平安輕輕一拍少年腦袋,氣笑道:“以后多找曹晴朗聊學問,少跟崔東山扯閑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