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事雖畢,素宴方啟。
觀內(nèi)專設(shè)的清和堂早已布置妥當(dāng),雖名為素宴,排場卻絲毫不減皇家氣度。
紫檀嵌螺鈿的大圓桌光可鑒人,其上錯落有致地擺放著數(shù)十個或圓或方、或高或矮的瓷盤瓷盅。
盛裝的皆是玉虛宮精研的素齋珍品:以豆腐衣仿制的素鵝,淋著琥珀色醬汁;山菌與冬筍合煨制成的玉樹瓊枝;雪白的芙蓉羹細(xì)膩柔滑;更有以核桃、松子、蓮蓉等料制成的各色精巧點心。
眾人面前皆呈一只赤金葵口盤,盤中盛著大半碗色澤溫潤如玉的羹粥,熱氣裊裊,混著谷物清香與淡淡藥味。
這便是御賜的長生茯苓蓮子羹。
粥底以終南山特產(chǎn)的黃精、茯苓、薏米、芡實等藥材,配以新貢的蘇州太湖九重香,經(jīng)文火慢熬一夜而成,米粒早已化開,粥體粘稠細(xì)膩,其間點綴著去了芯的飽滿湘蓮、切得細(xì)碎的琥珀色茯苓丁,以及幾粒艷如珊瑚的枸杞。
蕭允儀自然居于主位。
蕭允貞的位置緊挨其側(cè),依舊在若有若無的視線中心。
裴照野的位置被安排在相對靠前、卻又不至于太過顯眼的地方,與幾位地位尊崇的宗室元老相鄰。
侍立布菜的,皆是玉虛宮中年歲較長,舉止沉穩(wěn)的坤道。
唯有侍奉蕭允貞近前的,仍是尉遲墨雪,他手持一柄素銀長柄勺,動作舒緩而精準(zhǔn)地為蕭允貞布菜添羹,青灰道袍的廣袖拂動間,帶起清冷微風(fēng),神情淡漠依舊。
清和堂內(nèi)氣氛微妙,眾人舉箸,交談聲低而謹(jǐn)慎,目光卻總在不經(jīng)意間掠過裴照野發(fā)間釵佩的奪目金芒。
裴照野垂眸,目光落在自己面前的金盤玉羹之上,溫?zé)岬乃幭憧M繞,她卻毫無胃口。
腿骨深處在經(jīng)久的嚴(yán)寒與久坐后,如同被無數(shù)冰針反復(fù)穿刺,寒意絲絲縷縷地向上蔓延,纏繞著腰腹,甚至侵襲著xiong腔。
她強(qiáng)忍著那份鉆心的僵冷與鈍痛,維持著面上無懈可擊的沉靜,指尖搭在溫?zé)岬慕鸨P邊緣,汲取著那一點點微不足道的暖意。
“裴娘子似乎對這長生羹興致不高?”一個清冷如玉磬相擊的聲音,帶著一絲微嘲,毫無預(yù)兆地在身側(cè)不遠(yuǎn)處響起。
裴照野循聲抬眸。
尉遲墨雪不知何時已侍奉完蕭允貞,竟手持拂塵,靜靜地立在了她席位的斜后方。
他站的位置很巧妙,既能清晰地對她說話,又不會顯得過于僭越。
他眸色極淺,高挺的鼻梁在堂內(nèi)燈燭下投出利落的陰影,眼窩深邃,倒令那目光更顯幽深。
裴照野心中微凜,面上卻不動聲色,只微微頷首:“令道君見笑,羹粥甚好,只是方才山頂風(fēng)寒,略有些積食,敗了胃口。
”尉遲墨雪唇角極淡地向上牽動了一下,那弧度與其說是笑,不如說是一絲了然于心的譏諷,帶著幾分刻薄優(yōu)雅,“積食?”他聲音不高,如同寒泉滴落幽澗,“娘子心思繾綣,憂思過甚,怕是連這山頂清氣都難以化開。
”尉遲墨雪并未糾纏于此,目光卻似無意般掃過她發(fā)髻上那支螭龍金釵,聲音壓得更低:“今日法事,氣象宏大,三清垂鑒,自然是極好的。
只是……”他頓了頓,話鋒一轉(zhuǎn),“貧道方才于殿前默觀天象,推演紫微,偶得一念,倒覺得有趣。
”裴照野心頭那根弦驟然繃緊,迎上他寒氣逼人的視線:“道君精于玄門,所見必是高論。
照野愿聞其詳。
”尉遲墨雪向前極輕地踏了半步,他并未看任何人,目光似乎穿透了清和堂雕花的窗欞,投向外面依舊飄著零星雪沫的灰白天穹。
白玉拂塵柄在他指間無意識地轉(zhuǎn)動著,帶起一線冰冷的流光。
“紫微垣動,光華流轉(zhuǎn),本是帝星穩(wěn)固之象,然其側(cè)畔,天市垣卻隱有晦暗不明之兆,星光如被薄霧所掩,其動……微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