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本是科舉作弊寫本,字小如蟻,密而不緊,疏朗有致。
這些書籍,別說是山上修士,就是山下書院儒生,都不太會去碰。
對于鴛鴦渚那邊憑空多出一個陳平安,鄭居中其實比較意外,所以就一邊翻書,一邊揮袖起山河。
棋局尚未中盤,顧璨就直接投子認輸。
傅噤點點頭。
畫卷上,所有人的心聲言語,都清晰入耳。
對此,顧璨和傅噤都習(xí)以為常。
陳平安與于樾和林清對話,都被白帝城這幾位,聽在耳中。
傅噤笑道:“這位隱官,確實很會說話?!?/p>
鄭居中放下書籍,笑道:“只有學(xué)問到了,一個人肯定他人的言語,才會有誠意,甚至你的否定都會有分量。不然你們的所有言語,嗓門再大,無論是疾言厲色,還是低眉諂媚,都輕于鴻毛。這件事,傅噤已經(jīng)學(xué)不來,年紀(jì)大了,顧璨你學(xué)得還不錯?!?/p>
傅噤點頭道:“就像陳平安的那枚小暑錢,就是一處隨人而走的行亭。所以只要陳平安在未來的人生道路上,遇到了蘇子,蘇子就愿意走入行亭落座。因為真誠。山巔修士如蘇子,詞篇豪邁如蘇子,都不會拒絕這份晚輩的誠意。那么蘇子即便對陳平安在別處,有些不佳的觀感,也會被無形打消。”
這其實是問劍,是問拳,而且他還能悄無聲息贏下一場。
因為顧璨的關(guān)系,傅噤對這個陳平安,了解頗多。
顧璨點點頭。這個道理,很淺顯,就是知易行難,因為人生路上,往往需要有極多學(xué)問來支撐一個看似簡單的道理。
師父說過,任何一個完整的道理,都是一座屋舍,不是幾根梁柱。
這些年,他走過不下百次的那座書簡湖,當(dāng)然可以發(fā)現(xiàn)一事,從劉老成,到劉志茂,再到章靨,田湖君等等,這些人性情各異,人生經(jīng)驗履歷、登山修行道路各異,可對陳平安這個賬房先生,哪怕心存敵意之人,好像對陳平安都無太多惡感。沒有聰明人看待傻子的那種輕蔑,沒有境界更高之人看待半山腰修士的那種鄙夷。尤其是劉老成和劉志茂這么兩位野修出身的玉璞、元嬰,都將那個當(dāng)時境界不高的賬房先生,視為不容小覷的對手。
鄭居中笑道:“陳平安有很多這樣的“小暑錢”,等于他建造起了眾多的歇腳行亭。至于披麻宗,春露圃,云上城,龍宮洞天,已經(jīng)不單單是行亭,而是成為了陳平安的一座座仙家渡口。陳靈均離鄉(xiāng)走瀆,在那劍修如云的北俱蘆洲,能夠順?biāo)欤览砭驮谶@里。”
鄭居中說到這里,搖了搖頭,“韓俏色太懶,而且學(xué)什么都慢,所以修行幾門術(shù)法之外,萬事不多想,反而是好事。傅噤本來可以做到這些,可惜心有大敵,是你的劍術(shù),也是小白帝這個稱號。你們?nèi)齻€,身為修道之人,總不能一輩子都只像個離開學(xué)塾的市井少年,每天與人拳腳往來,被打得鼻青臉腫,還樂此不疲,膽子大些,無非是持棍提刀?!?/p>
傅噤說道:“否定之否定,是肯定之基石。”
顧璨默默記下。
鄭居中指了指那幅畫卷,突然笑問道:“他為何如此作為?”
傅噤說道:“這位隱官,在為自己畫出一條線。”
有意側(cè)重劍修身份,稍稍與文圣一脈拉開距離。
顧璨低下頭,看著那落子不多的棋盤。
鄭居中點頭道:“有人原本已經(jīng)開始布局了。”
幕后人大概需要年功夫,就會讓陳平安在浩然天下“水落石出”。要將這位劍氣長城的末代隱官,塑造成為一位功業(yè)無瑕之人。陋巷貧寒出身,授業(yè)于驪珠洞天齊靜春,齊靜春代師收徒,遠游萬里,志向高遠,心性,道德,不亞于一位陪祀圣賢,事功,功業(yè),更是年輕一輩當(dāng)中的魁首,這么一個才不惑之年的年輕修士,就只是在文廟沒有一尊神像而已,必須萬人敬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