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痛只是一瞬,而后歸于平淡的思念。
但他沒想過這會成功,誰都沒想到這會成功,所有人。十二月三十日下午,來自馬萊的線人自東渡的貨船上乘坐希茲王國的游船回到帕拉迪島。由他帶回的塑料袋中是一張平整的紙片,經(jīng)過她手的,留有她氣息的紙片。瑞文罕見的沉默了,他作為親屬接過那透明的袋子,輕如鴻毛卻壓在眾人心頭。
他沉默地端詳著那件物什,顫抖的雙手出賣了內(nèi)心的膽怯,那雙深藍的眼睛輕輕瞥向利威爾所在的位置,卻還要裝出一副從容的模樣道:“你來打開吧,利威爾兵長,她會希望這樣?!?/p>
她會說什么,是否平安,會埋怨嗎,會呼救嗎,在那瞬間來自她的情感,來自她的想法,請告訴他,告訴他們。
利威爾頷首接過那個承載著感情的袋子,在眾人的視線中緩緩拿出那張漂洋過海的紙片,是她的筆跡,有長時間不寫字的生疏感卻還是她的筆跡。在那張紙上沒有過多的話語,沒有要求,沒有對于未來的任何計劃,廖廖幾句,甚至只是幾個單詞。最先哭出聲的是她的母親,然后是背過身去的瑞文和約書亞,盧娜在被告知字條內(nèi)容后也低下頭小聲抽噎著,艾爾文只是看著一言不發(fā),卡洱無奈地輕笑出聲隨后深深呼出一口氣,韓吉摘下眼鏡同自己一樣反復(fù)看著那簡短的詞句。
太過簡短,又太過直白。在經(jīng)歷了他們想象不到的一切后,她帶來的信息只有一句:我愛你們,新年快樂。
“……這就是你要告訴我們的話嗎,瑞恩……”再說點什么??!你的境遇,你的需求,你的近況,隨便哪些都可以被之前的你說的天花亂墜,現(xiàn)在為什么不說了……該怎么做才能通過這張單薄的紙片觸及你,該怎么做才能從那狗屎地方將你解救出來,該怎么做才能緩解這樣猛烈的悲傷和愛意,該怎么做……
一切都沒有答案,她給不了解決方案,他們也摸索不出。在這個被神創(chuàng)造出來的世界里,他們是唯一的惡魔,所以苦難災(zāi)厄人禍都是他們應(yīng)承受的,不斷的失去不斷的得到再失去再得到。艾爾文抬起頭想著,像一個車輪,這個世界像一個車輪,如果不想被碾過就要全力奔跑,一直,一直跑下去。
“最起碼現(xiàn)在瑞恩是安全的,有手有腳還能寫字,沒忘記自己是誰沒忘記我們是誰,記得新年,記得……”韓吉低沉著聲音說道,她將視線投向一望無際的海面,深深地望著那片碧藍,“愛?!?/p>
半年的期限,這是調(diào)查兵團帶給卡洱,帶給她家屬的諾言,半年之內(nèi)他們會再一次登上馬萊去尋找這位丟失在異國他鄉(xiāng)的姑娘。1月31日,那是他們啟程的日子,凜冬尚未離開這所島嶼,他卻迫不及待想要追回自己的盛夏。
一月三十一日12:08分天氣晴
她面前的姑娘穿著黑色作戰(zhàn)服,一頭利落的短發(fā),脖頸間系著自己贈予的絲巾,藍眼睛如一塊泛著光澤的寶石。現(xiàn)在她的名字叫做斑比,但皮克還是在心里管她叫瑞恩,瑞恩這次會同馬萊戰(zhàn)士一同去往中東南部執(zhí)行任務(wù),很簡單的一個只有她能完成的任務(wù):潛入敵方內(nèi)部在反巨人武器的danyao上撒上磷粉。太過簡單,目的卻是極其的用心險惡。
“呀,中午好,吃過午飯了嗎?”皮克這么說著拍了拍面前姑娘的肩膀,在那一如既往的沉默中獲得了她微微點頭的反應(yīng)。
“那就好,這次車程會比較長,還要去圭林火車站搭長途車。我真—的不喜歡太遠距離的作戰(zhàn)啊!坐車很麻煩的,你喜歡嗎?”皮克掃了眼她手中拎著的皮箱便同眼前的姑娘一同走向在路邊等著的車輛,黑色吉普車,防彈玻璃,軍隊專用。
“只要是大佐的命令,無論哪里我都會去。”她拉開車門看了一眼身旁的女子,見后者還未反應(yīng)過來便輕聲解釋道:“席斯里大佐說我與戰(zhàn)士們坐在一起似有不妥,所以請讓我坐在前排。皮克小姐先上后座吧。”
“原來你知道我的名字??!”她坐至車內(nèi)看向那收回虛掩在門框處的手一副紳士模樣的斑比,語氣中透露著些許驚訝。
“……是的,這是需要記住的事情。那我就關(guān)門了,皮克小姐?!卑弑任⑽㈩h首關(guān)上了后排的車門。
皮克看著那位被大佐調(diào)教的順從無比的姑娘,像看著一匹帶著鐐銬的狼,實際上的確是戴著鐐銬,在她原本纖細白皙的脖子上。那是一種凌辱折磨犯人的手段,用極細的項圈模具固定在犯人的脖頸處,從入口處澆入滾燙的鐵水,掙扎喊叫的動作越劇烈便越為疼痛。她可以想象出那“呲啦呲啦”的燒焦聲,卷曲起來的皮膚表層,鐵和血的腥味融在一起,灼心灼肺的巨痛,在那處纖弱美麗的肌膚上,在這姑娘身上。她抬頭看著前排端正坐姿的斑比,眉目秀麗,烏發(fā)如墨,黑色作戰(zhàn)服的高領(lǐng)正好遮住那條項圈,以及不知為何多出的傷痕。她很想同她聊聊除了任務(wù)以外的事情,比如喜歡的食物,喜歡的服裝,席斯里大佐究竟有多變態(tài),或者關(guān)于一月底時好時壞的天氣,但誰也不知道哪兒會有政府的眼線盯著她們。馬萊戰(zhàn)士們以及榮譽馬萊人,實際上從沒有得到真正的自由。
突然間,那前座的姑娘抬起頭來,她看著后視鏡中的人潮洶涌,看著灑在柏油地面上燦爛的陽光。那雙寂靜的眼中似乎一瞬間多了些什么,仿佛從漆黑的潭水面里將要浮動而出的梭魚,那么明顯的漣漪。她看到了什么?這么想著的皮克回過頭去,在不斷前行的車中,她只看到了車后的人流如潮,以及落滿一地的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