列車從鹿特丹駛向海牙,只用了短短二十分鐘。但在我的旅途中,這段路卻仿佛將我從一個“重建的現(xiàn)實”推向“秩序的幻境”。
海牙,不是荷蘭的首都,甚至不以繁華著稱。但正是這座城市,用一座座法庭、一頁頁判例和一片片靜默的松林,撰寫著世界公義與和平的注腳。
那天清晨,海風(fēng)未起,海牙火車站安靜得像一位等待發(fā)言的法官。我背著包,從北側(cè)步出月臺,第一眼看見的不是高樓,而是一棵年老的榆樹——它枝干遒勁,卻偏偏被一只烏鴉獨占。
我低聲念出在《地球交響曲》寫下的一句:
“最安靜的城市,往往是聲音最重要的地方?!?/p>
我第一站前往的是和平宮,也被稱為“國際法院宮”。那是一座紅磚勾白邊的哥特式建筑,坐落在林蔭道盡頭。建筑本身并不宏偉,但有一種如法官袍領(lǐng)一般的威儀——內(nèi)斂而不可侵犯。
在入口處,我碰到一位來自埃塞俄比亞的學(xué)生,她站在世界和平火焰前,閉眼禱告。我沒有打擾,只是在遠處寫下:
“真正的信仰,是在看不見的裁決中,依然選擇相信公平。”
導(dǎo)覽帶我穿過大理石鋪就的長廊,腳步聲在穹頂下回響。那一刻,我仿佛成了無數(shù)代法律人的耳朵,聆聽著世紀裁判的回音。里面收藏了來自全世界的象征物——中國捐贈的青銅鼎、印度提供的砂巖門楣,還有美洲雕刻家贈送的正義女神像。
我在筆記上記下:“如果戰(zhàn)爭是人類的墮落,那么法律便是人類試圖重新爬起來的扶手?!?/p>
午后,我步入海牙的中心老城區(qū)。與鹿特丹的冷峻不同,這里保留了更多舊時的輪廓:石板路、騎樓、斜屋頂、還有咖啡香與花香在空氣中交錯。
我在一間叫“古閣舊頁”的老書店里翻到一本百年前的荷蘭航海日志,封面已泛黃,船圖上印著“鹿特丹—蘇拉巴亞”的航線。我輕輕撣去塵埃,想象那是某位水手在印尼海域留下的夢。
“海牙不是水手的城市,卻是他們的裁決之所?!蔽覍Φ曛髡f,他笑著點頭,遞給我一張老照片。
照片里,是1913年的和平宮奠基儀式,一群來自五大洲的代表身著長袍西服,表情莊重,那一刻仿佛定格成世紀的悖論:最好的理想,總在最危險的時刻誕生。
傍晚,我走向海牙西岸的席凡寧根海灘。這里不像南歐海灘那般熱烈,但卻有一種“海風(fēng)法官”的冷靜。浪拍打著堤岸,一座座風(fēng)車在遠處筆直地站著,仿佛是負責(zé)見證風(fēng)之辯論的旁聽者。
我脫了鞋,在沙中走了很遠,直到視線盡頭出現(xiàn)了一只巨大的摩天輪,慢悠悠地轉(zhuǎn)動。我靠著堤邊,看著一對情侶在沙地上畫著心形,遠處孩子在放風(fēng)箏,天空則是一片混合了灰藍與橙粉的暮色。
我在《地球交響曲》寫下:
“城市的對岸,不是另一個城市,而是我們的思辨之地?!?/p>
我想起那本航海日志中的話:“如果你不為自己導(dǎo)航,風(fēng)就會替你決定方向?!?/p>
而海牙,就是那個提醒我“決定方向”的地方。
夜晚的海牙極其寧靜,街燈如星星般點綴在整齊的道路上。我漫步至位于市中心的比南霍夫——一處中世紀城堡群,如今是荷蘭議會所在地。
站在內(nèi)湖邊,我望見那座照亮的塔樓在水中投下幽深的倒影。湖中水鳥歇腳于浮葉之上,它們不言語,卻早已參與了這座城市的夜談。
我從背包中取出那張印有鹿特丹到海牙路線的火車票,用筆在上面寫了六個字:“理性是城市的光?!?/p>
而后,我將那張票夾入《地球交響曲》的“北海之章”,作為這段旅程的見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