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著他走了一段。他每三步一叩,每一叩下去都像是把自己貼進大地的懷抱。我忍不住問:“您為何來古格?”
他合十回答:“這里是菩薩曾住之地。眾生念其德,我亦敬其心?!?/p>
我啞然,一時竟哽住。
一個被歷史遺忘的地方,卻依舊有人跋涉千里,只為向其低頭。這種信仰,不是宗教的勝利,而是人類精神的高貴。
我繼續(xù)看著他,仿佛看見那條連通天與地的道路,就在他斑駁的足跡中緩緩延伸。
那一刻,我深切地明白:真正的“朝圣”,不是對神明的跪拜,而是對自己靈魂的叩問。
我在遺址下的一間藏家民宿借宿。房東是丹增的姨媽,一位慈祥的老阿媽,她做了一鍋熱騰騰的酥油粥,又點燃松柏熏香。
屋內(nèi)暖意襲人,屋外星光如瀑。那夜,我睡得很沉,做了一個夢。
夢里,我回到了古格鼎盛的年代。宮墻金碧輝煌,宮女著彩袍,僧侶低聲誦經(jīng)。遠處的王子策馬飛馳于高原,百姓載歌載舞,稻谷盈倉。
忽然間,天邊涌來黑沙,一只巨大的影子自遠處壓來,一切瞬間淹沒于黃塵之中。
我在夢里奔跑、呼喊,卻什么也抓不住。宮殿崩塌、佛像碎裂、僧侶哭泣……而我,只能眼睜睜看著這一切落入塵土。
我從夢中驚醒,淚濕了枕。
是的,這不只是夢,而是某種跨越時空的召喚。那一刻,我感受到的,不僅是文明的殞落,更是一種來自深處的遺憾和囑托。
我用力握緊《地球交響曲》的筆記本,寫下:
“如果說,每一座城市是交響曲中的一個樂章,那么古格,就是那長久沉默,卻震撼心靈的低音部。”
離開古格的那天,天仍湛藍,風依舊強烈。我背上行囊,回望那片黃土山丘。丹增送我一枚刻有古格王徽的銅章。
我說:“有朝一日,我會再回來?!?/p>
他點頭:“你帶走的不是照片,不是故事,而是它的靈魂?!?/p>
他的這句話,擊中了我心中的某根琴弦。
在我踏上前往仲巴的路上,我一直回憶那晚的夢境——不是悲傷,而是一種力量。那是一種文明崩塌后的沉默呼吸,也是一種被遺忘者的莊嚴低語。
我知道,我無法替古格說話,但我可以用腳步記錄,用筆墨傳遞。
仲巴,是通往喜馬拉雅西緣的孤獨路口,是《地球交響曲》新的音符。
我抬頭望向遠方,天路未盡,心路正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