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車輪滾過莎車的邊界,抵達這座靜謐而遼闊的縣域,我知道,我已真正踏入塔什庫爾干山前的序章。皮山縣,這片地處昆侖山北麓、帕米爾高原東緣的土地,遠比地圖上看起來的深遠,也更讓人沉思。這是一片沙漠與雪山并肩而立的邊地,一片千年古道在沉默中低語的疆域。
我站在皮山城郊的高坡上,眺望昆侖的輪廓,那是云中之山,是玄奘西行的夢,是王維詩中“南山雪落夜將闌”的靜謐。風吹來,帶著沙土與礦石的味道,也裹挾著絲路遺風的聲音。
我在《地球交響曲》的地圖上鄭重落筆:
“第374章,皮山縣。
昆侖之北,塔里木之南,
這里是大漠盡頭的孤影,
也是一顆通往靈魂深處的心靈之光?!?/p>
皮山縣,因地而名,意即“石頭之地”。古稱“疏勒”,是古西域三十六國之一。如今的皮山,依然是石頭的世界。鵝卵石、風蝕巖、戈壁灘,布滿蒼涼。但正是這無垠的蒼涼中,孕育出無數(shù)生命的堅韌。
我沿著通往昆侖山的鄉(xiāng)道驅(qū)車前行。車外,是一望無際的戈壁沙漠,而遠處,昆侖雪峰像天上的云朵,靜靜懸浮。路上,我遇到一位維吾爾族老者,他是地質(zhì)勘探隊的退休工程師,如今已七十高齡,卻依舊每天步行十里觀察山勢與水源。
他向我講述了當年礦石勘探的故事,如何在雪線之下尋找石墨與玉石,如何一夜扎營昆侖深處。他說:“這片土地對你若有情,你才能聽見她的心跳?!?/p>
我望著他布滿皺紋的臉龐,在那一刻,我仿佛看到一代又一代人在此地默默耕耘,默默守望,仿佛他們的背影已融進了山勢,化作昆侖的一道道巖脈。
而我心中那種對山的敬畏,也悄然轉(zhuǎn)化為敬意與牽引。那是一種被高原吸引的渴望,是一種“我必須親自觸摸它”的沖動。
皮山是絲綢之路南道的必經(jīng)之地。往東接莎車,西望和田,南臨帕米爾,北連塔克拉瑪干,這里曾是商旅往來的節(jié)點,也是古代各國通使的重要驛站??上У氖?,歷史的風沙太猛烈,如今的遺址多已沉入黃土。
我前往皮山古城遺址,只見低矮的土臺與夯墻線索依稀,一條條駝隊踩出的通道已被野草覆蓋。陪同的文化館學者說,這里曾經(jīng)發(fā)現(xiàn)過漢簡與粟特文物,也曾有古墓出土石棺與織錦。
“絲路的腳步聲如今聽不見了,但沙土下,它們?nèi)栽??!彼p聲說。
我拾起一枚破碎的陶片,仿佛能透過它觸摸到一位遠方旅人的手指,感受到他在風沙中寫下一封信、一首詩、一段思念。我把陶片放回土中,如同把一段未完的記憶交還給土地。
我寫下:
“古道在沉默中埋藏,
每一粒沙都是一段行旅。
皮山的黃土,是時間的箴言。”
同行者又帶我前往一處斷崖下的古驛站殘垣,那是過去絲路客棧的一部分。我在半坍塌的門框上看到用紅褐土繪成的箭形圖案,指向昆侖方向。
那一刻我懂了,古人用最樸素的方式,為后來者留下方向。
離開古道,我深入皮山縣南部的沙漠邊緣。這里的村莊以維吾爾族為主,房屋低矮,院落深深,葡萄藤纏繞屋檐,一切都帶著古老而寧靜的節(jié)奏。家家戶戶種棗、養(yǎng)鴿、織布。風沙雖猛,人情卻暖。
我住進一個名為“尤喀克”的村落。傍晚時分,村民們在院子里圍著火堆吃飯。干馕、羊肉、酸奶,還有從沙棗樹下摘來的果子。幾個孩子拿著木制玩具追逐笑鬧,老人安靜地坐在炕頭,看著電視播放維語電視劇,眼中有柔光。
一位年輕的女教師邀請我去參觀村小。教室里掛著“國家通用語言教學示范?!钡呐谱樱⒆觽冇脴藴势胀ㄔ挸段液臀业淖鎳?。我問她:“你為什么回到這里?”她笑著說:“因為這是我心里最美的地方。”
我忽然感受到,現(xiàn)代化并不意味著消除鄉(xiāng)土,而是在沙中開花,在風中扎根。
她帶我到學校后院看“星空角”,那是她和孩子們一起搭建的觀測平臺。夜晚,他們仰望星辰,也仰望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