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憲這時也說道,“在下也以為可以錢鈔并用,但發(fā)行新鈔,一來需得謹防元廷或其他豪強仿造假鈔,二不可濫發(fā)太多,元廷開河變鈔本就激起民憤,若我們也如此,恐怕也會失了民心。”
魯錦點點頭,“言之有理,是得謹慎一些,還有嗎?”
這時又有一人起身拱手道,“大帥,在下也以為可錢鈔并用,但將來也不用將鈔票廢除?!?/p>
“哦?為何不用廢除?”魯錦總算來了興趣,見這人也約摸二三十歲的樣子,便問道,“請先生自報姓名籍貫?!?/p>
這人才又道,“回稟大帥,在下劉璋,字子雨,丹陽縣人?!?/p>
“劉先生請講,為何紙幣不用廢除?”
劉璋當即解釋道,“因為這世上,無論是銅錢還是交鈔,本都不應該存在,它們之所以存在,蓋因百姓之間以物易物之不便,才會有這種大家都認其價值的等價物作為中間媒介品存在。
“那么就會出現(xiàn)一個問題,剛才周先生說要鑄造足夠的銅錢,那多少銅錢才算是足夠?在下以為,夠不夠用不在銅錢數(shù)量本身,而在商貨的多寡,若鑄造的錢幣剛好能夠買下全天下所有的土地,房宅,糧食,布匹,商貨,那么這個錢才算正好夠用,可這天下的貨物價值真就有個定數(shù)嗎?余私以為是沒有的。
“因為只要國家繁榮,百業(yè)振興,百姓和商賈自會生產出更多的商貨,一旦商貨增多,則錢幣必然又會不足,所以銅錢永遠也沒有夠用的那一天,既然如此,為何還要廢除交鈔?
“退一步講,即便真有一天銅錢夠用了,可只要還有商賈買賣貨物,那么大批量的交易,銅錢運輸繁重,遠沒有交鈔使用方便,因此就算有了足夠的銅錢,商賈依然需要交鈔來進行大筆交易,就算朝廷強制廢除紙幣,商賈仍然會尋找價值更高,且又比銅錢運輸方便的等價物來買賣商貨,比如金銀。
“所以禁是禁不住的,就如治水,堵不如疏,紙幣雖弊病多,但卻有其方便之處,制定國策不可掩耳盜鈴,視而不見,若紙幣真一無是處,前宋和元廷又豈非沒有賢能智者,他們難道就看不見嗎?
“故而在下以為,鈔法不可廢,但用起來也應當慎之又慎,尤其是當下最重的六種弊端,若發(fā)行新鈔,則非改不可,若不改,新鈔早晚如同元廷的寶鈔一樣淪為廢紙。”
在場眾人聽完,有人連連點頭,有人則皺眉沉思,被反駁的周禎倒也大度,此人的政見與他類似,也同意錢鈔并用,只是在最終要不要徹底廢除交鈔方面產生了分歧。
而且此人說的確實有道理,就算銅錢夠用了,可只要還有商業(yè)行為,需要大筆交易,就肯定需要價值更高的中間品存在,即便沒了交鈔,也會有金銀代替,所以他也想聽聽劉璋還有什么高論。
魯錦則是聽的眼前一亮,周禎所說的建議,算是比較實用的方案,也比較適合當下的情況,楊憲的發(fā)言只能算是查漏補缺,但劉璋說的卻直擊貨幣本質。
尤其是他說的‘等價物’‘中間媒介品’,以及從貨值和幣值的平衡關系,隱隱參悟了‘通貨緊縮’的概念,只是劉璋到底是個古人,沒學過這些現(xiàn)代理論和名詞,因此沒說出來,但這足以讓魯錦高看他一眼了。
于是魯錦當即又問道,“那么紙鈔的六種弊病又是什么,還請先生細細講來。”
劉璋當即朝著魯錦一拱手,又朝周禎拱了拱手,表示歉意,然后這才繼續(xù)道。
“鈔法六癥乃在下一家之言,若有說的不對之處,還請大帥和諸位先生斧正。
“六癥之害,一曰折舊費,元廷用舊鈔換新鈔,不能足額兌換,每次大換鈔時掠奪民財且不說,單說這同一種寶鈔之間,用舊鈔換新鈔,仍然要扣除折舊費,一貫舊鈔只能換到八九百文新鈔,官府稱其為工本費。
“朝廷印制新鈔,需要制造專用紙張和墨水,這些都需要成本,其實官府收工本費也無可厚非,這本是從金銀銅錢時代就有的東西,那時稱為火耗。
“但紙幣與金銀銅錢不同,銅錢不會腐爛,百姓使用銅錢,也幾乎用不著兌換新錢,因此即便有火耗,百姓也渾然不知,真正需要付火耗的,是那些拿銅錢鑄器的富戶。
“可紙幣不同,紙幣脆弱不堪使用,用久了就必須換新鈔,但每次換新鈔,自己手中的錢就平白少了一兩成,百姓便因此不愛用鈔。
“另外交鈔雖與銅錢同為貨幣,但兩者還略有不同,銅錢本身自有其價值,即便不用來做錢幣,也可以用來鑄造其他器物,可紙鈔不同,此物之所以能替代錢幣,全靠信譽二字,最早的交子是商賈互相作保,后來推廣就成了朝廷作保。
“可如今朝廷自己發(fā)行的寶鈔,卻不給足額兌換新鈔,豈不是自毀根基?人無信不立,國無信還能立嗎?
“因此在下以為,若大帥發(fā)行新鈔,這印制新鈔的工本費,必須得帥府自己出,不能轉嫁給百姓,此癥若不改,那便是帥府毀了自己的信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