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都曲阜城外,桑林千里,風(fēng)過葉響如濤。時維春秋,周室衰微,列國爭雄。
齊魯之地的匠人營里,最不起眼的角落,蹲坐著個青衫少年。他名公輸般,年方十六,總喜歡與木料為伴。此刻他指尖摩挲著一截桑木,木心已被蟲蛀空,只余斑駁紋理,旁人看來早已是燒火的廢料,他卻視若珍寶,指腹碾過蟲蛀的凹痕,眸中似有精光流轉(zhuǎn)。
“般小子!癡看什么?”
監(jiān)工的皮鞭在木樁上抽得脆響,“太廟橫梁的楠木還等著削,再磨蹭,仔細(xì)你的骨頭!”
公輸般抬頭,額角汗珠墜在鼻尖,卻不急不躁:“李監(jiān)工,這楠木堅硬,硬砍怕是……”
“怕什么?”
旁邊一個絡(luò)腮胡工匠啐了口唾沫,斧刃在石頭上蹭得火星四濺,“咱們匠人憑的是力氣,你這細(xì)皮嫩肉的,莫不是想偷懶?”
公輸般不再言語。他瞧那楠木已有三日了。此木采自泰山深處,合抱之粗,木質(zhì)堅密如鐵,十幾個壯漢輪著斧頭劈砍三日,不過削去尺許,切口處崩裂如犬牙,哪里有半分宗廟梁柱的規(guī)整?他心中暗忖:“天地萬物,皆有其性。以蠻力抗之,譬如以卵擊石,若順其勢而導(dǎo)之,或有別法?!?/p>
這夜,月上中天,營中鼾聲如雷。公輸般卻揣著把柴刀,往南山而去。他記起白日砍柴時,腳邊一叢“鋸齒草”劃破了掌心,那草葉邊緣細(xì)齒森然,鋒利無比。
山風(fēng)穿林,他尋到那叢茅草,月光下,草葉的尖齒如小刀列陣,輕輕一碰,指腹便泛起血珠。公輸般猛地站起,柴刀頓在掌心:“鐵能為刃,若仿此草之形,開齒于鐵上,劈木豈不如削泥?”
他奔回營地,鐵匠鋪的爐火尚未全熄。守鋪的老鐵匠正蜷在草堆里打盹,被他一把拽起:“王伯!快,熔一塊熟鐵!要薄如蟬翼!”
老鐵匠揉著惺忪睡眼:“瘋了?這般薄鐵,一碰就折,打什么物件?”
“您只管熔!”
公輸般眼中火焰灼灼,比爐中炭火更烈。
熟鐵在砧上漸成薄片,紅得似要滴血。公輸般搶過淬火的鑿子,左手按鐵,右手揮鑿,火星濺在他手背上,燙出一個個燎泡,他渾然不覺。鑿子起落如飛,鐵片邊緣漸漸浮現(xiàn)出細(xì)密的尖齒,如那茅草葉一般,卻更堅更利。
天微亮?xí)r,這柄“鐵齒”終于成了。公輸般提它往太廟工地去,晨光里,那排尖齒閃著寒芒,引得早起的工匠圍攏過來。
“這是什么?鐵梳子?”
絡(luò)腮胡工匠嗤笑,“般小子,你是想給木頭梳頭不成?”
公輸般不答,將鐵齒按在楠木上,雙手緊握兩端,猛地一拉!
“刺啦——”
一聲銳響劃破晨霧,木屑如碎雪紛飛。眾人驚得后退半步,只見那堅硬如鐵的楠木,竟被這“鐵齒”割出一道深痕。公輸般再拉再拽,不過半個時辰,原本坑洼的木面竟變得平整如鏡,連木紋都清晰可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