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風穿過老屋的窗欞,像一聲低沉的嘆息。
我站在生產(chǎn)隊舊庫房中央,腳底是斑駁的泥地,頭頂漏下幾縷清明后的陽光,斜斜切過屋內(nèi)殘破的梁柱。
門軸還在輕輕晃動,剛才那一推仿佛驚醒了沉睡幾十年的塵埃。
空氣里飄著霉味、稻草灰和一絲……炊煙殘留的氣息。
灶臺是干凈的。
不是打掃過的干凈,而是有人用掃帚認真拂過柴灰,米缸擺在原位,半袋糙米靜靜躺著,甚至還壓著一張泛黃的老年歷——日期停在三天前。
“這屋子……有人???”我低聲問自己。
郭領隊的聲音從身后傳來:“監(jiān)控拍到了,每晚十一點,一個穿舊軍大衣的漢子騎輛破自行車來,鑰匙一插就開鎖。他在灶邊鋪張草席睡一宿,天不亮就走?!?/p>
“他有鑰匙?”
“他說,是他爹留下的?!?/p>
我蹲下身,指尖撫過灶沿一道深深的刻痕——歪歪扭扭寫著“秦記”二字,墨跡早已褪盡,卻仍能看出當年用力之深。
腦海中忽然閃過陳世昌發(fā)布會上那段AI生成的祭祖影像:整齊劃一的動作,標準化的哭腔,連風吹幡動都精確到毫秒。
可此刻,這一道粗糙的刻痕,比任何數(shù)字化的“家族記憶”更真實。
“他爹是誰?”我問。
“老秦的父親叫秦懷德,六十年代生產(chǎn)隊會計,七九年平反文件上寫著‘錯劃右傾’,但人早沒了,墳都沒一座?!惫I隊頓了頓,“據(jù)說當年清算那天,他死死抱著賬本不肯松手,說‘這些名字不能丟’?!?/p>
我的心猛地一顫。
不能丟的名字。
就像那只樟木箱底層的銅牌——1964年,梅嶺互助局·認證守望員·林致遠。
一個還未出生的人,已被刻進歷史。
我緩緩掏出貼身藏著的那枚銅牌,青銅冰冷,銹跡如血紋蔓延。
我把它輕輕放在灶臺上,與那半袋糙米并列。
它不屬于現(xiàn)在,卻正指引未來。
回城那晚,我沒睡。會議室燈一直亮著。
我把照片投在白板上:老秦蜷在灶邊,火光映著他花白的鬢角,眼神空茫卻又執(zhí)著,像是在等誰推門進來喊一聲“爸”。
“我們一直以為公益是送錢、送物、送希望。”我說,“可有些人,缺的不是物資,是‘被承認’三個字。”
孫專家眼睛亮了:“身份斷裂才是最深的貧困。我們可以建‘身份修復站’——用口述史、檔案交叉驗證、地理標記、聲音比對,幫那些被除名、被遷徙、被遺忘的人重建社會痕跡?!?/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