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墨丹青里的太陽史詩》
——論樹科《太陽畫公仔》的詩學建構與文化隱喻
文文言
在嶺南詩壇的蒼穹下,樹科以《太陽畫公仔》這軸潑墨長卷,將粵語方言的俚俗韻律與國畫美學的精神內核熔鑄成獨特的詩學晶體。這首看似描繪丹青技藝的詩作,實則以"阿爺執(zhí)筆"的隱喻系統(tǒng),構建起一個關于文明傳承、歷史書寫與人民性的宏大敘事,在紅綠交織的色彩交響中,奏響了一曲屬于南粵大地的太陽頌歌。
一、筆墨意象的拓撲學轉換:從畫具到文明的象征系統(tǒng)
詩人以"阿爺嘅超大嘅巨筆"開篇,將書寫工具升格為文明傳承的圣器。這支超越物理尺度的巨筆,恰如《文心雕龍·原道》所言"文之為德也大矣",其"嘟冇畫到佢嘅仔侄"的遺憾,暗合了《周易·系辭》"書不盡言,言不盡意"的哲學命題。在國畫書寫的表層敘事下,實則隱喻著口傳文化在現代化進程中的斷裂危機——當口頭傳統(tǒng)遭遇文字霸權,方言生態(tài)面臨系統(tǒng)消亡,那些未被筆墨記錄的"仔侄"們,恰似未被收編進典籍的民間智慧。
"潑墨"意象的三次再現,構成詩歌的色彩三重奏。首段"紅嘅世界"以朱砂之色象征革命記憶,既呼應嶺南畫派"二高一陳"對紅色運用的革命美學,又暗合《淮南子·天文訓》"日者,陽精之宗"的太陽崇拜。次段"綠笑嘅山峁"以石綠點染南國生態(tài),在謝赫"六法論"的隨類賦彩之外,更寄寓著《詩經·小雅》"昔我往矣,楊柳依依"的鄉(xiāng)愁情結。末段"留白"的哲學空間,則是對老子"大音希聲,大象無形"的現代轉譯,在虛實相生中構建起多維闡釋的可能。
二、方言詩學的裂變與重生:粵語韻律的現代性轉化
全詩以粵語白話建構起獨特的聲韻體系,"嘟冇喺佢"等方言虛詞如音符般跳躍,形成類似木魚書唱腔的節(jié)奏韻律。這種選擇絕非簡單的語言游戲,而是對海德格爾"語言是存在之家"的本土化實踐。當標準漢語在全球化中趨于同質化,方言詩學恰如本雅明筆下的"靈光",在機械復制時代守護著語言的肉身性。
詩人對粵語俗語的創(chuàng)造性轉化尤為精妙。"畫公仔畫出腸"的俚語原意指說話過于直白,在此卻被重構為太陽揮灑藝術激情的壯麗圖景。這種"誤讀"策略暗合巴赫金的狂歡化理論,將民間話語從日常語境中剝離,賦予其詩學的陌生化效果。正如普羅普在《故事形態(tài)學》中揭示的民間敘事密碼,樹科在此解構了方言的表層語義,重建起詩意的象征秩序。
三、人民書寫的歷史辯證法:從愚公移山到太陽史詩
"思德愚公人民"的并置,構成詩歌的核心價值坐標。詩人將愚公移山的神話原型與人民史觀相融合,在《列子·湯問》的寓言框架中注入馬克思主義歷史觀。這種跨越時空的對話,恰如伽達默爾闡釋學所言"視域融合",使傳統(tǒng)意象獲得當代闡釋的生命力。"冇惡霸神化己己"的否定句式,既是對個人崇拜的歷史反思,也是對福柯"權力話語"理論的詩意回應。
在詩學建構層面,詩人創(chuàng)造性地發(fā)展了郭沫若《女神》時期的太陽崇拜母題。不同于《太陽禮贊》中直白的頌歌體式,樹科以國畫美學的留白技巧,在"有"與"無"的辯證中完成對崇高客體的祛魅化處理。這種處理方式既保留了太陽作為文明原型的神圣性,又避免陷入新的偶像崇拜,體現了后現代語境下對宏大敘事的智性重構。
四、空間詩學的南粵圖譜:從沙湖畔到天地書
結句標注的"粵北韶城沙湖畔",將詩歌錨定在具體的地理坐標,卻又通過"太陽畫公仔"的宏大意象完成空間超越。這種"具體性中的普遍性",恰似龐德"意象主義"所追求的"一剎那間理智與情感的復合"。沙湖畔的創(chuàng)作現場與詩中描繪的宇宙圖景形成互文,使個人記憶升華為集體無意識,正如博爾赫斯"沙之書"的隱喻,在有限中蘊含無限。
在生態(tài)詩學維度,詩人通過"山峁?jié)娔?等意象構建起天地人的對話場域。這種整體性世界觀呼應了《周易》"天人合一"的哲學傳統(tǒng),又與當代生態(tài)批評的深層生態(tài)學形成共振。當工業(yè)文明造成自然異化,詩歌中的山水意象便成為抵抗物化的精神圖騰,在紅綠交織的色譜中重建人與自然的詩意棲居。
五、詩學革命的本土化路徑:在傳統(tǒng)與現代之間
樹科在此詩中展現的,是一種基于文化自覺的詩學革命。他既不固守嶺南詩派"折中中西,融匯古今"的舊有范式,也拒絕完全西化的語言實驗,而是在方言白話與古典詩語、民間敘事與精英話語、地域經驗與普世價值之間,開辟出第三條道路。這種選擇令人想起陳寅恪所言"一方面吸收輸入外來之學說,一方面不忘本來民族之地位",在詩學領域實現了文化主體性的堅守與創(chuàng)新。
從接受美學角度看,詩歌的開放性結構為多重解讀提供了可能。美術學者可從中解讀國畫美學的現代轉型,社會學家可分析權力話語的視覺呈現,方言研究者能考察語言生態(tài)的變遷軌跡。這種"復調"特質,恰是優(yōu)秀詩作的標志——它像太陽光譜般折射出七彩光芒,每個觀察者都能找到屬于自己的闡釋維度。
在2025年的時空坐標回望,《太陽畫公仔》已超越單篇詩作的范疇,成為解讀當代漢語詩歌轉型的重要文本。樹科以筆為槳,在傳統(tǒng)與現代的激流中擺渡,用粵語白話在宣紙上寫下新時代的《廣藝舟雙楫》。當最后一句詩行在沙湖畔的晚風中消散,我們看到的不僅是太陽繪就的公仔,更是一個民族在文明長河中永不停息的自我書寫。